什么是‘照看’,什么又是‘圣意’?林平之为什么要绝食,为什么要以绝食相邀?如果林平之因此死去的话,他,他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小师妹,他还没有看到他觉悟后悔的样子,他怎么能死?他凭什么也要用死来报复他……
令狐冲还沉迷在自己的混沌当中。却突听得一声瓷器碎裂之声传来。
而此时的林平之,早已处于崩溃边缘。他身上的紫衣外衫已被撕坏,里面的白色内衣也已被扯开大半,一边精致而消瘦的锁骨暴露在了空气中。
“滚……”林平之此刻连骂人的力气都已没有。只是嘴在不停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被人狠狠地摁在两边,丝毫动弹不得。
其实何必呢?他连自杀都已做不到。右手手心还攥着刚刚摸索到被他扔弃到地上的饭碗,破碎的瓷片并未能够割破他自己手腕,哪怕他的手心已鲜血直流,因为他忘了他已是个废人,他的手筋早已被挑断。
那根胸针刺入教卫的指缝已用了他全身的力气。
泪,终于从两颊流过。
不再挣扎,连嘴唇也终于紧紧闭了起来。
但身上的重量、四肢的禁锢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消失了。却在同时又跌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令狐冲一把将躺在地上的林平之拉入了怀中。紧紧地抱住,紧到双手已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我不会让你、你们得逞的。”明明已连声音都没有力气发出的林平之,突然再次开口。
也不知死命抱着他的人听到没有,只是舌尖的疼痛才刚刚觉出,就已在黑暗里失去意识。
只是在那之前,似乎听见了一声夹杂着痛苦与痛恨相重的呼喊传来。
“林师弟……”
他想,这一声,许是这一生听到的最后一次呼唤。
令狐冲抱起怀中之人,刚要起身之时,突然顿了一下,一阵恍惚:
怀中已轻若女子的林平之还是当年那个仗义出言、清秀俊朗的翩翩公子吗?
答案不可否认,却又不愿承认。
他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在群玉院与他初见的少年。
(2)
令狐冲抱着林平之冲进内室的时候,意料之中看见了任盈盈。虽说从地牢到后院的距离不近,但心急如焚的他却忘了使用轻功,竟是一路跑着到了内室。这一路,即使遇到一个教卫或者仕女,便足矣让任盈盈和向问天知道。只是,他未曾想到,与任盈盈一起来的不是向问天,而是平一指。
平一指来此,定是受任盈盈所托。令狐冲心下明白,却未曾再看任盈盈一眼。他的眼神只留给了床上之人。
“平大夫,如何?”问出这个问题的并不是令狐冲而是任盈盈。
“……”平一指只是摇头。
令狐冲见状,却并未有什么反映,而是慢慢地坐在了床边。
“多日未食,气血亏空;舌脉寸裂,心虚气断。令樱盐抟┛删取!逼揭恢讣氐莱鲆恢杆赖牟∏椋婧蟛辉傺杂铩
令狐冲听罢,并未开口,手指慢慢移向了那张苍白异常的脸,却终究硬生生地停在半寸之远的地方。因为害怕,害怕地心都在颤抖。明明刚刚还有温暖的触感就促然变得那么冰凉,他十分害怕接受这个现实。却陡然发现,他真的已没有了呼吸。
“林平之……”令狐冲轻轻唤道,嘴角竟微微勾了起来。他已多久没笑。
“林平之……”他再次轻声唤道。
“冲哥……”任盈盈突然感到了一丝害怕。
“林平之,你给我起来!你怎么可以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你听到没有!”令狐冲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他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恨不得将眼前人碎石万段。“你也在报复吗?你凭什么就这样死了?我告诉你,妄想,妄想!我还没有看见你后悔的样子,你还没有肝肠寸断,悔不当初……你还没有和我一样——”生不如死……
“冲哥——”这一声呼唤终是打断了他这一生都不能说出口的四个字!
任盈盈双目里的泪光倒映出他绝望无比的表情。
终于忍不下去了吗?
到底是为了小师妹还是为东方不败?
他终究再也不是那个坦荡潇洒的令狐冲……
他的死,是他心里最后的防线。
他对“她”的承诺,他对“她”的思念终于随着他的死亡而彻底崩断。
“令狐公子——”平一指终是出口相劝。
“林平之虽无药可治,却不是必死无疑……”
“可是,他已经死了。”任盈盈淡漠地说道,却还是看向了平一指。她的语气掩饰了她的心慌,但她的眼神却遮不住心里的颤抖。
连呼吸都已停止,又如何能活?令狐冲只是安静地看着林平之。并未再开口。
“圣姑,林平之此刻确实没有了呼吸,但却是假死状态。他是因气血亏空导致昏厥,而气虚断劫则是咬舌自尽之故,不过幸好令狐公子及时点了他的要穴,所以——”
“要怎么做才能救他!”令狐冲快速问道。
“需施以针灸,刺入他的要穴,然后运转他的周身血脉,使之通过外力活络起来。”
“我来……”令狐冲听罢,便要替林平之运功。平一指见此,急忙阻止道“不可!”
“冲哥,你切莫着急,听平大夫把话讲完。平大夫……”任盈盈终于平静了心绪,缓缓说道。
“令狐公子,这运转周身血脉一事,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歇,且一直得小心翼翼不能有丝毫闪失。毕竟林平之现下与死人无异,但人的血脉流通不能缓,更不能急,最怕的还是中间若稍有差池干扰,便会导致血脉逆流,或堵塞,即便人活了过来,也会留有缺憾。而最重要的是,替假死之人,运转周身血脉最少要坚持三天……三天过后——”
“什么……”任盈盈突然打断了平一指的话,“三天……”
三天不吃不喝,一直输出内力,还要集中精神,一丝不能松懈,这样做岂不是用一命换一命!
“三天过后他便会醒来吗?”令狐冲看着林平之问道。
“可能。”平一指肯定地回答。
“冲哥!”
令狐冲终于看向任盈盈。
“好!”他还是要救他。因为,若不如此,他亦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令狐冲终于从床边起身,然后突然就很自然地抱住了任盈盈。
“咚、咚、咚……”他听着属于她的心跳。
“等我……”他说。
一瞬间,她恍惚。她不知,这二字是对她说的,还是……对她的心,说的。
她似乎在这一刻明白,有些事终究是重要的。对她来说,在他身边,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她,是不是贪得无厌?!
“平大夫,有劳你了。”
小师妹、东方不败,哪个才是你心里的唯一?任盈盈这三个字走进过你的心房吗?还是说“变客为主”一直是我自己的错觉?
任盈盈出了房门,抬头,忽觉得阳光太过刺眼了些。
泪,就那么轻易地流了下来。
“圣姑……”平一指随后出来,静默站在任盈盈身后,等待吩咐。
“平大夫,劳你先守在这里,这件事我不希望让旁人知道。”只是一瞬间,她便又成为了魔教的圣姑。
“是。”平一指不再多说一字。
“还有,向叔叔那里,我来说。”任盈盈终究在转身的时候,补充道。随即,身影便消失在了庭院门口。
平一指抬头,余光却瞟见了远处树干后面的现任教主向问天的衣角。
嘴角微勾,似叹息,又似嘲笑,最后目光还是转向了屋内。
(3)
屋内。
令狐冲正在替林平之处理手心里扎进的碎瓷片。他从未给任何人这样细心包扎过伤口。除了东方不败。那还是她为他夜上雪山,狼口取胆之时,他唯一一次为别人包扎伤口。可他后来刺她一剑的伤口更深。但与此相比林平之刺岳灵珊的那一剑,也只是有过之而不及。他又忽然想到了任盈盈。那时任盈盈为了给岳灵珊采药,而弄得满手伤痕……
令狐冲心里突然就又泛起了罪恶感,因为他发现原来到最后处处伤人的是他自己而已。是他对不起所有人,而不是别人对不起他。
将缠结好纱布的手轻轻放在了床边,那袖口露出的白晰手腕上极淡的一条剑痕蓦地刺痛他的眼睛。若不是这条剑痕,林平之怎会连自杀都做不到,但也幸亏因为这条剑痕,否则,否则……令狐冲心中一时之间痛乱之极,索性抬头俯身,想为林平之整理一下衣物。却又那粹Р患胺赖乜醇怂巧厦媪粝碌某莺邸>拖袷且豢橥昝牢尴镜拿烙瘢豢躺狭耸阑倜鹦缘幕邸
眼睛不自觉地就发红了。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大师哥,平之,他,他其实很可怜,所有人都欺他、辱他……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小师妹的话还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回荡着。却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声音。
“以大欺小、好不要脸!”
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喊着此话之人当时是怎样的神采飞扬又如何成了现在躺在床上毫无生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