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刀舍里,只有一把刀。
在踏进庭院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向着刀舍走过去,伴随着樱花的飞舞,他看见拉门被完全拉开的刀舍中间,坐着一个刀魄。
——应该就是那个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如果稍微有点诗意的话,那大概是会被形容为缘分,或者命运一样的东西。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
坐在正中间的刀魄,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似乎是感受到有其他刀魄的到访,她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慢慢睁开眼睛,与他相对视。
清澈的暗绿色,犹如夏日阴凉中的湖水,被树荫照拂,被青苔浸染。那清澈的平静下,因为他的到来,而生出一丝好奇。
“只有,你一个人吗?”
清脆的声音,隐隐震动着他的耳膜。
“是的,我是。”他点点头,“看样子,你也是一个人呢。”
没有名字的交换,刀与刀之间的交流,从来就不是靠称谓的。愈加靠近,刀身的共鸣也强烈起来。
逆拂灰色的短发,也在微风中漂浮着。原本应该飘进室内的花瓣,被头发缠绕住一会,失去风的眷顾就又轻轻跌落在地上。
“好冷。”
“刀魄感觉不到冷吧?”
自那之后,刀舍里就有了两把刀。说是两把,也不尽然。少女模样的刀魄从来不肯踏出院落一步;相比较而言,男人总是会外出游荡,等游荡够了再回来,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自从有了男人在身边后,她稍微也觉得,等待并不是多么寂寞的事情了。
因为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幻化外形,少女的身上,出现了一圈与飞雪相映衬的毛茸茸的白色毛披肩。
“看到这样的景色,感到冷是正常的吧。”
暗绿色的眼眸因为白雪的映衬明亮起来,旁边穿着金色狩衣的男人,双手拢在袖子内,低头看着少女的头顶。
“只有感觉到了寒冷,才回去欣赏冰雪的美丽吧,呐?”
她也抬起头回望着他,眼神一如他初见时的清澈。
“也许吧。”
内心同意着少女的说法,只是在口头上从来不会好好表达出来。
已经过去了几年,他们谁都没有被主人召唤。
这是男人告诉她的,而少女其实知道,男人已经被呼唤过很多次了。他每次游荡的时间变长,停留在庭院外不肯进来的时间也是。
“你被你的主人,呼唤了吗?”
“没有。”
紫水晶一样的眼眸里毫无波动,仿佛他说的就是真话一样的理所当然。
“这样啊。”
少女的声音在飞雪之间显得有些寂寞。
既然这样说了的话,一定就是被呼唤了。明明才认识他不久,相处的时间也很短。几年的时间,虽然可以让她习惯起这个男人,但是对于刀魄漫长的等待而言,也不过是一场午间的小憩。
“你的主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都说了,我没有被呼唤。”
树枝上积压的雪变厚,院落上的琉璃瓦被白色蒙住。她把目光转向庭院的皑皑白雪之上,脖子向披肩白色的蓬松的毛中,悄悄缩了一点。
“真羡慕啊。”
根本就与他不熟,却笃定地这样回答他。
“……是吗?”
那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而且又散漫异常。男人无论如何,都不想这样轻易归附于那个男人。
“这样的雪天,我也很喜欢。”少女继续说着,“白色的,平常无论是什么颜色,都会被掩盖在这片白色之下。看起来是一片安静,而实际上,也的确能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是吗?”
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少女把目光转向男人的脸。冷风夹着雪花,吹拂着他鬓角散乱的灰色发丝。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在凤凰殿,刀魄之间,是禁止交换名字的。
半张脸埋在蓬松白毛间的少女,暗绿色的眼眸因为白雪的映照,里面的期待明亮闪烁着。
男人摇了摇头。
“这样啊。”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男人的回答,少女又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么,在走之前,记得跟我说喔,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刀魄吧?
男人灰色的眼睫垂下,在风中颤抖着。
“这样么?”
两把刀完全是凭着感觉,才找到对方的。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能力,实属正常。所以,要说像是现在这样站在一起,也再正常不过了。
“要睡吗?”他询问着少女。少女点点头,转身回到刀舍内。他跟着转回去,坐在榻榻米上,外面还是飘落的雪花,一片如她所说的安静的白色。
很自然地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少女闭上眼睛,进入沉眠。如果主人迟迟没有召唤她的话,想必沉眠的时间还会延长吧?
手指轻触她额前深棕色的发丝,他表情依旧显得很是淡漠。
“……蠢女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学起了他的主人的口头禅。不过对于女人,他可不会像是自己主人那般热情的夸张,未免太过恶心了。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他轻轻地说,指腹划过少女的面颊,“睡吧。”
他们其实都是一样冰冷的存在。
“喂!我昨天终于!!终于把这把破刀给收服了!!”
平子真子一身死霸装,手臂上绑着副队长才有的臂章,冲到六车拳西的席官办公室,挥舞着手中的斩魄刀:“终于啊!!!这把满嘴跑火车的刀终于被我逮到了破绽!!”
拳西放下手里的文件,因为习惯了平子的日常脱线,脸上没有什么特殊表情。
“哦,恭喜了。”他说道,另一只手成杯子状上下动了动,“作为庆祝,下班要去喝一杯吗?”
有些微长还吊成马尾垂在脑后,身形瘦削的平子把刀插回腰间,点点头:“那是当然的啦——酒钱我出,多叫点人一起来吧!我会跟朱司波队长请假先一步去给你们找个好点的地方!晚上一定要喝个痛快!”
不过也真是啊,从真央毕业开始,一直在呼唤斩魄刀这样持续了几十年的平子来说,能完全把斩魄刀收服,真的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本来是同期生中最强的,甚至已经当上了副队长,却一直因为斩魄刀不能始解而困扰着。
也因为是上级贵族的分家,所以面对的压力也比较大吧?斩魄刀能始解了,这种事情真的应该好好庆祝,何况平子自己都说了,酒钱由他出呢!
拳西摇摇头,看向自己桌边放着的断地风,然后继续工作。外面平子的灵压因为高兴,简直是一波三折地远去,拳西一贯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变得略微柔和了一些。
因为说不清楚的原因,他就一直留在了那里。
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在讲述凤凰殿其他地方的事情,讲述着那片供二枚屋大人打造刀剑的海水在大人挥舞铁锤的敲击声中潮涌的浪声,讲述那些嘻嘻哈哈来去的刀魄们还有每天他们消失时的表现。她每次都是安静听着,偶尔会露出温柔的笑意。
只要看到那笑容就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即使他知道那暗绿色如同夏日湖水一般的眼眸中,始终未曾被笑意浸染过。每每在她身后望着绘羽上浮动的黑色弦月时,他都会忍不住出神。
更多的时候她只会对自己感兴趣,而自己每每就用谎言搪塞过去。时间长了,她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假的,自此再也没提起过,却也不生气。
自从相遇那天他就知道,他们早晚都会分开。他们为了主人而生,也会随着主人一同消亡。刀魄哪里有什么感情可言呢?在往后的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里,他们最终都会饮噬鲜血,随着主人一起战斗,倾听主人的心声。在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中的生活,只言片语都将成为日后梦回的片段——并且与主人共享,被窥见一二,又会被迅速遗忘。
他抚摸着少女深棕色的长发,细心梳理着,一贯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竟有一种异样的温情感。
“喂,你!”
外面有刀魄找过来。
“不是说了今天要走吗?”
庭院外面原本无暇的雪原被脚印破坏。本来在灵王宫就是没有四季分别的,二枚屋大人只是操控着元素系的斩魄刀们,日复一日地根据天数和他个人的心情来操纵着四季。原本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温差过大也不适合刀剑的保存。
“嘘。”
他把手纸竖在唇前,颤抖的眼睫下,紫色的光辉在低低流转。
“我这就去。”
如果我们分别的话,就在一个下着雪的黄昏;当你沉沉入睡,又在泛着暗橘色光芒的天空和雪原之间醒来时,你说不定会以为这只是个梦。
那无垢的眼眸,将会成为哪位死神大人的珍宝呢?
——他并没有兴趣知道。
三个月后。
“二枚屋大人!”
一个刀魄气喘吁吁地推开门,里面正在和美女刀魄们谈笑的二枚屋,看着来者,抬手把墨镜摘下来一点,从镜框上方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