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出行,一应仪仗铺设了大半条官道,极目望去,看不到尾。
临安郡官僚从属皆在眼前,齐王在一名老宦官的搀扶下,走下象輅,崔云姬早已下马,随之在后。
“下官浙州刺史杜陵率属下官员,拜见齐王殿下。”众人具冠袍服,大礼下拜。
齐王早年也是叱咤朝堂的人物,十年田园弄孙的日子下来,让他一身凛冽之气皆化作慈眉善目,这会儿,笑着虚扶了杜陵一把,道:“诸位出城相迎,本王不胜感激,快快起身,无需多礼。”
杜陵依言直起身来,暮笙等人也随着他起身。
官道上尘土飞扬,不是久待之地。杜陵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中去。
一进城门,杜陵便道:“城中已设殿下下榻之处,另有一杯薄酒为殿下洗尘,望殿下不吝一行。”
齐王略一沉思,目光在杜陵身后的暮笙身上微微一顿,便爽快答应:“也好,临安风情旖旎,本王早已慕名,今便从杜使君之邀,尝一尝临安的美酒。”
见齐王殿下一口应承,杜陵大喜,送这群风尘仆仆的人去了官驿下榻,便喜滋滋地亲去查看酒宴。
崔云姬毕竟与暮笙相识,见她要走,忙出声挽留:“薄府君留步。”
暮笙本想他们一路奔波已是劳累,横竖来日方长,不如待他们歇一歇再叙旧情,不想崔云姬这般等不及。她笑着,拱手一揖:“崔大人,一向可好?”
崔云姬见到她,也有故人相见的喜悦。她们虽然不曾深交,但在官营一事上,颇为惺惺相惜。当即回礼道:“承府君挂念,某一向都好。”说着,上前一步,走到暮笙跟前,方道:“老殿下要见你,你准备准备,”顿了顿,又道,“莫要逞能,陛下特请了老殿下来压阵,便是怕庶民无知,将事情闹大后,伤及你。”
她毕竟是临安郡守,郡中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她。崔云姬是外臣,皇帝和暮笙也没有将她们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崔云姬自然就不知道她们现在的状况。
她是很知趣的人,从不眼馋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与其心存嫉妒,惹人厌烦,不若坦然自若,多个朋友。这会儿便出言提醒,让暮笙心里有个数。
这一番好意,暮笙自感怀于心。
在堂中坐了一会儿,一盏茶过后,便见一内侍进来,在堂中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暮笙身上:“可是临安郡守薄府君?随小的去拜见殿下吧。”
暮笙忙起身,跟着他进去了。
齐王已换了一身石青色的燕居便服,发髻也重新梳过,一丝不苟的束起。见她进来,竟起身迎了迎,不等暮笙下拜,便托起她道:“不必多礼。本王已多年未涉朝事,来到临安也是两眼抹黑,多半还是要靠崔大人他们了。”
他说着,很是和善得笑了笑,道:“还有你们这些地方官,总归熟悉地方事,全力配合朝廷才好。”
暮笙恭敬应诺。
并不因为齐王对她格外和善便有丝毫松懈。
齐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而后才说到正题:“陛下来信提过,你这里有一套晒盐法,更为高产,更为便利,可取代原来花费人力良多的煮盐法。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将来盐价下降,百姓便能余出钱财买粮食,也好吃得饱一些。都赖薄府君了。”
“意外得之,不敢居功。”暮笙回道。
齐王一笑:“既然是你的办法,那么,你看何时拿出来合适?”
暮笙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深邃睿智:“这就要看朝廷是怎么一个章程了。”
☆、第五十七章
秋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秋季的阳光,再是热烈也挥不去那种霜白苍凉之感。金灿灿的阳光斜照下来,打在古朴的砖瓦上,反射出一种光阴飞逝的厚重凝沉。
临安是古城,前朝炀帝心念江南好,曾不顾百官劝阻,执意迁都于此。有过建都的经历,使得这座娟秀到极致的江南古郡平添一分恢弘大气。
暮笙自官驿正门走出,灰色的台阶三五级的铺设在眼前。她走出两步,迈下台阶,离开屋檐下的阴凉,温暖的阳光顿时笼罩在她的周身,仿佛要将她心底的阴冷一并驱逐。
暮笙微微仰起头,让她温暖的阳光却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眼睛,暮笙反射性的眯起眼,金色的阳光逐渐的柔和起来,仿佛有一道熟悉的剪影,从暮笙的眼前划过。
那是建章宫的玉阶。
建章宫前如天阶一般的九九八十一玉阶百余年来一直屹立在那座华丽而肃穆的宫阙中,风雨不改。暮笙曾无数次走在那里。有时,玉阶的尽头会有那熟悉的人影在等待,看到她,那人会温柔微笑,朝她伸出接纳的手,有时,玉阶的尽头是空的,唯有秋风打旋。
不论是哪种情形,都是暮笙记忆中温暖的回忆。
她的经历离奇,两世并成一世,过去的种种随岁月逝去,渐行渐远,有时,暮笙觉得,她的过往就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里面有最轻松、最不乏关怀的安稳童年,有最残酷、最难以承受的血亲的杀害,有最温柔、最能安抚人心的爱人的笑容。
然而,随着裴伯安的死去,前世的好和坏都与她一刀两断,随着那一纸调令,她离开京师,远赴千里之外,今生的爱与恨也埋葬在她身后的那座繁华都城。
而今的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耳边仿佛又响起齐王不经意的话语——
“临行前,陛下曾私下说与本王‘暮笙多智,若有不决者,可问策’,陛下都这般说了,薄府君也莫谦让推辞了,有什么成算,但说无妨。”
暮笙轻轻地叹息,眼前街肆林立,行人匆匆的场景蓦然间遥远起来,思绪一缕缕地飞远。她本以为,那纸调令之后,陛下再不会想要看到她,却未料到,她还肯这般自然地与人提起她。
“府君,可要上马?”身后忠仆牵了马来。
跑远的思绪瞬息间被拉回,暮笙静静地将它们从脑海中抹去,冲身后一点头,接过缰绳,踩上脚蹬,利落上马。
因今日是出城迎齐王车驾,路途有些远,暮笙便舍了轿,自骑了马来。但今日晚宴,势必免不了饮酒,再骑马就不合适了。
暮笙回府,洗去一身尘埃,又换了身材质轻便,绣纹繁复华丽的襦裙,如此,舒适而不失正式。
梳洗之后,距开宴还有些时日,暮笙走入书房,自案底取出一只楠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银票,总计三万两白银。她一年禄米一千石,俸钞三百贯,折成银子,约莫是一百八十两。一百八十两,够她宽裕地过一年。自然,她收入并非只朝廷俸禄而已,薄家还有些田地店铺,店铺出租,田地取租,她的日子过得颇为富足。
但赵成与林潭、黄永济的大手笔仍是让她大开眼界,三万两,足够普通百姓一家衣食无忧一辈子。
真是,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们是安分守法的良民。
暮笙默默扶额,拿出一本册子来,做了一笔账,而后从匣子中取出一部分银票,喊来薄林道:“你去买些田地,必要临海的。”
薄林不解道:“临海的田地受海水浸透,不好种庄稼,府君……”
暮笙一皱眉:“让你去你就去!我自有用处。”
薄林忙应是。
这一耽搁,天色渐暗下来。暮笙稍稍对镜上妆,便出门去了。
宴上临安郡上各府衙都来了些人,盐政衙门来了巡盐使闵世杰。
闵世杰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斯文人,眉目温和,笑意温润,如在岁月中磨平了棱角的一块玉石,圆融光滑,令人见之可亲。他就任巡盐使七年,先帝时便因熟谙盐事派至江南,皇帝即位后一直腾不出手来,便想着一动不如一静,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做到今日。
暮笙打量了他几眼,不由在暗中警惕,闵世杰身上那种圆润温雅的气质让她想到一个人——裴伯安。
这个人不好对付。倘若他知趣倒罢了,不然,怕是另有波澜。暮笙想道。
推杯换盏,闵世杰笑容稳得很。宴上稍稍提及齐王他们此次南下目的,闵世杰皆含笑听着,又正义凛然道:“下官虽远离京城,却也是陛下之臣,自遵陛下之诏,但凡陛下圣意,无不遵从。殿下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下官万死不辞!”
齐王满意颔首,有巡盐使相助,事情自然容易得多。
这一席酒宴下来,临安官员明面上的立场摸了七七八八。
白日的艳阳西下,入夜后却突然下起雨来。
秋雨生寒,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手臂上竖起疙疙瘩瘩的汗毛。
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晚宴便散得早了些。
众人目送齐王离去,便照着官位大小,先后上轿走远。暮笙与闵世杰品阶差不多,二人一同出门。
两家的轿子并列停着,轿夫见自家大人出来,忙压轿,周全地掀起轿帘。
“闵大人,告辞。”暮笙拱手道。
闵世杰颔首道:“雨天路滑,府君慢行。”
暮笙一笑,正要弯身入轿,忽听闵世杰在背后如自语一般道:“这雨,说下就下,也不知何时能停。咱们有伞有轿是不怕,只是苦了百姓,去岁刚遭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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