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这回再来势汹汹,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暮笙但笑不语,看来他们还不知当初她也是力主官营的。
见她不搭腔,林潭想了想,试探道:“府君自京中来,可有什么消息可赐教一二否?”
很是谨慎,也很有眼力。暮笙看了看他,思忖了片刻,道:“我出京之时也不过五品参政而已,虽有幸得见圣颜,究竟人微言轻。只有一条,圣上决心,甚于先帝。”
众人皆默然。
片刻过后,刘惠民见不得自己士气低落,轻蔑道:“决心甚于先帝又如何?陛下终究年轻,怎比得上先帝统制四海,说一不二。先帝到了晚年都未曾再提起之事,陛下又能如何?”
暮笙扫视过来,眼中精光一现,冷笑一声,道:“陛下如何,岂是尔等小民可议?某初来乍到,不比诸位在临安枝繁叶茂,诸位所求之事,某怕是帮不上忙了,告辞!”
眼见郡守动怒欲走,五人终于慌了神。刘惠民亦悔自己说得太透。
几人纷纷阻拦相劝,暮笙见此,无奈叹道:“不是本官不肯帮忙,实在是,君不密使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莽撞冲动固然得一时意气,却与大事无益。”
一番话说得刘惠民满面通红。
暮笙说罢,便摇了摇首,不待众人再劝,便走了。
剩下五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赵成不发一语,拂袖而去。黄永济父子与林潭、刘惠民拜别,也上了自家马车。林潭理都不想理刘惠民,原先说得好好的,就是他,不知轻重,胡言乱语,刘家老二比他强上不知几倍,可惜了晚生了三年。
林潭一走出荷园,便看到前方阴影处,赵家的马车停在那里,他心念一动,忙走上前去。
暮笙滴酒未沾,自马车上下来时,神色甚为清明。
薄林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嘴角微扬,显然心情很不错,便思忖着问了:“这一趟去,什么都没说成,府君是白跑一趟了。”
“哪里白跑了?各家的立场不是都摆明白了?”
薄林回想了一下,似乎摸到一些命脉,但仍不清晰:“府君是说?”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暮笙轻吟,见薄林眉目微展,方道:“黄七公子若上门,好生招待。”
薄林不再多问,恭敬答应了。
除却这件事,更让暮笙惊喜的是另一件与千秋万代皆有利的大事。适才在宴上,不好显露,此时回到自己书房,她不由神采飞扬,抖出一本空白的奏本,飞笔而书。
当她这本奏疏送到御前,孟脩祎立即便推开其他事,迫不及待地展开。
“臣临安郡守薄暮笙恭谨拜奏皇帝陛下……”孟脩祎逐字逐句地看下来,及读罢,已是喜上眉梢,欣喜拍案道:“大善!”转头问麦荣恩:“齐王叔他们出京了么?”
“回陛下,老殿下他们今早走的。”顿了顿,麦荣恩又道,“此时派人去追,还能追上。”
孟脩祎摇头:“不必了。”待她修书一封就是。
说罢,她又低下头去,将那道奏折逐字逐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乍然惊喜的那股劲头过去,便是无尽的怅然。
奏疏上呈禀,暮笙意外得知一种比煮盐法更为便捷的晒盐法,改以此法,可多产盐,可降盐价,哪怕没遇上官营的事,也是功在千秋的喜事!如此于国于民皆有裨益的盛事,出在她的治下,由不得她不大喜过望。
孟脩祎提笔批朱:“知道了,卿可视势酌定。”
朱笔下的字苍劲有力。待字迹干透,孟脩祎方合上奏本。此事一旦告知天下,暮笙便是大功一件,如此功劳,史书上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时赐她什么好?她会想要什么?给她什么,才能给到她的心坎儿上?
孟脩祎不禁深思起来。
☆、第五十六章
在齐王等人抵达临安之前,赵成与林潭、黄永济一道往郡守府登门拜访了一回,说的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告辞之时,府君亲送至府门外。
刘惠民听闻此事,已是多日之后,他们三个,竟将他摒除在外了!
刘惠民如何怒火滔天,哪怕未亲见,林潭也猜得到。好歹同为盐商,到此时,不论谁家遭难,都少不了一个兔死狐悲,林潭叹息:“就这么撇下他,还不知他那暴烈的性子如何大动肝火呢。”
赵成波澜不惊地道:“谁说撇下他了?”
林潭微讶。
“府君看似什么都应了,实则什么都没应,很是圆滑。”赵成不紧不慢道。
林潭脸色骤变,仔细回想一下,府君似乎的确没承诺什么:“可,她毕竟收下咱们给的三万两……”
“口说无凭,可有字据?”
林潭:“……”看起来挺文气一姑娘,没那么无耻吧……
从一小小布商打拼到现今的家财万贯,林潭心中自也有一番成算,经赵成这一提点很快便回过神来:“黄永济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狠得很,当年他大哥离奇落崖,多少人怀疑是他动的手脚,愣是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与他合作,无异与虎谋皮。不论他是否决心与你我同舟共济,赵兄都需防着他。”
赵成缓缓摇头:“若只剩你我二人,难敌朝廷。两州盐商,不止咱们四家,倘若朝廷打定主意不给咱们一口饭吃,咱们也不必手软,不妨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赵成冷冷一笑,“事情出在她的治下,薄暮笙想独善其身,也就是想想而已!”
林潭顿时凛然:“赵兄是说?”
“想办法将黄永济拉下水,由不得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有刘惠民那小子,让他别在家中窝着,也四下去走动走动,他那冲动性子,煽动人心最好不过!”
到时候,朝廷若不肯罢手,乱的可不就只一个临安郡了!
林潭精神一振,拱手道:“但凭赵兄吩咐。”
二人又商定了一些细节,他们手上有财有人,想闹出点事儿来,容易得很,再加上这回朝廷是想砸他们的饭碗,已没有退路给他们了,只有背水一战!
危机在前,林潭非但没惧怕,反倒兴致勃勃。一回府,便看到房中那美艳女子。
眉若远山,目如点漆,唇似樱花,肌肤胜雪,身量纤纤,皎然若璧。一身水蓝襦裙,看似清婉如芙蓉出水,却从骨子里带出一股醉人的灼灼妩媚。
林潭一见她,大步走上前,上下端详了她一番。女子低下头,站起身来:“林爷……”
“你怎么回来了?”林潭神色冰冷,淡漠地开口问道。
“闵大人派人送妾身回来的。”女子说着,抬头看了林潭一眼,随即又垂首道:“闵大人命妾身带一句话与林爷。擅自珍重,来日方长。”
擅自珍重,来日方长?说得好听,不过推托之词罢了!看来盐政处诸位大人都开始自乱阵脚了。
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一群蠢货!
林潭嗤笑一声,看着女子道:“你回来也好。我无儿无女,又未娶妻,府里虽有管事,很多事却是不便,往后便由宛娘你来管起来吧。”
那名唤宛娘的女子头也未抬,一截如白玉般莹润温柔的颈项微垂,显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名不正,言不顺。妾身不敢逾越,只请林爷看在妾身为您办事多年,容妾身一家脱籍离去,即可。”
如此断然拒绝,林潭仿佛瞬间就变成了刘惠民,暴怒道:“做了婊、子就别摆出冰清玉洁的样子!宛娘,你高看自己,也高看我了!”
这言语如刺一般扎进宛娘的心底,她眼眶通红,死死忍着眼泪,不愿在林潭面前垂下:“你还想替我去服侍谁?”
“服侍我!”林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
弱不禁风的宛娘一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愤然挣脱开来,远远退开两步,已是满面羞愤。
她这受了莫大侮辱的模样惹得林潭阵阵发笑:“怎么?宁可被人辗转相送,做人榻上玩物,也不肯清清白白的跟我?”
宛娘闭上眼,潸然泪下,满面悲哀:“从你亲手将我送到闵大人面前那刻,我就下定决心,宁可做人榻上玩物,也不要清清白白的跟你。”
“你胡说!你别恶人先告状!”林潭怒喝,“分明是你,是你因我是女子,不肯与我相许,反去闵世杰跟前露面,引得他动心不已,我又何必将你往外送!”
她双目赤红,像疯了一般的走上前,一把拉住宛娘,宛娘好似看不到她的暴跳如雷,撇开头去,冷冷道:“你别逼我。”
这冷淡的语气,像一桶冬日的冷水彻头彻尾的浇下,林潭猛地放开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见宛娘岿然不动,她深吸一口气,自持道:“你暂在府中安心住下。”
说罢,快步离去。
一离开那间有宛娘的房子,她的精明与干练又回来了。
紧要关头,盐政的那批人还得晓以利害,不能让他们拖了后腿。林潭一面暗忖,一面大步朝外走去。
自古,凡涉盐事,必有贪污受贿。
齐王一行人到临安,浙州刺史杜陵率临安郡守及各属官出城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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