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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缘 完结+番外 (若花辞树)



  ☆、第五十三章

  “啪!”
  奏本狠狠掷于地,厚重的闷响如一道钝雷,击在殿中大臣心上。
  户部尚书林泰腿一软,便跌在了地上,难掩仓惶:“陛下息怒。”
  左都御史汲盎面不改色,与他一同伏地。
  孟脩祎双臂撑着御案,森冷的目光落在林泰身上,她的面容因盛怒而沉晦如水。
  此事绝难善了。
  林泰惧极,一面暗骂汲盎这死老头胡乱攀咬,直如疯狗一般,一般在脑海之中堆砌言辞,竭力想从眼前困境中脱身。
  殿中气氛沉沉如山岳压顶,林泰几番思索,也不过寥寥数息,他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出妥善的法子,喉间越发干涩,拢在袖下的双手满是冷汗。
  为今之计,唯有竭力脱责了。官定是做不成了,好歹要留下一条命来。
  打定主意,林泰忙往前爬了两步,带着沮丧的颤音:“陛下,臣失察,臣失察。裴伯安在时,为人强势,甚为蛮横,六部之事,事事干预,臣白担了一个户部尚书,在户部,却是步履维艰,哪怕看一本账册,都有人呈报裴伯安。”
  林泰一面说,一面万分惭愧的磕了个头,接着,那份深刻的惭愧便变作了毅然之色:“然,臣虽无能,亦不愿失臣节……”
  说到此处,满腹狡辩推诿之词还没道尽,却已让孟脩祎恨甚:“你是打量着裴伯安如今没法儿与你对质了是吧?”裴伯安家都给抄了,还有什么底细是不知道的?
  林泰心中咯噔一声,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凉凉的渗了一头,喉咙仿佛被石块堵住了一般,艰涩地道:“臣不敢……”
  “朕只问你,”孟脩祎怒击御案,喝道:“账面上的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经天子这一怒喝,林泰哪儿还敢再砌词狡辩,伏在地上,哭丧着脸道:“陛下,银子去了哪儿,臣委实不知啊。当初,都是裴伯安以中书令职务之便提走,臣,臣哪儿敢多问。”
  话说到这份儿上,还不说实话。国库的银子,倘若真是这么好挪用,还设什么户部,直接摊街巷中得了。
  孟脩祎怒极而笑:“裴伯安的家都给抄了,你还想赖到他身上,朕告诉你,你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昏聩无能的官就别做了,这条命也别要了!”
  国库账面上分明写有六百万两白银,实际却不足百万,余下的五百万两平白不翼而飞,倘若不是汲老头意外得知,上折参劾,孟脩祎至今还蒙在鼓里。堂堂天子,让臣下蒙的团团转,叫她如何不生怒火!
  林泰惶惶不已,双臂也止不住的打颤,额上的冷汗低落在澄亮的金砖上。皇帝虽年轻,也是一言九鼎,从做太女起就是说得出做得到。她说要他命,便是命悬一线。
  说还是不说?
  说了是欺君,株连满门,不说,他上哪儿去找补那巨额的亏空?
  这是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陛下,如此庞大数目的银子自国库不翼而飞,实乃旷古未闻之奇事,臣请陛下彻查到底。”一直沉默的汲老头说道。
  林泰的一番支吾早已将孟脩祎的耐性耗尽,她冷冷瞥他一眼,如黑云翻滚,山雨欲来。
  “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动作利落一致:“陛下!”
  “带他下去,明日天明前,让他将知道的都吐出来!”孟脩祎淡淡道。
  林泰脸色煞白,两名侍卫齐应一声,扣住他的肩头便将他拖了出去。
  大臣失德自有大理寺刑部审问,从没有使侍卫折辱的。汲老头微白的眉头抖了抖,正欲分辨,抬头看到皇帝阴沉的神色,又默默咽下了进言,陛下正在气头上,是听不进谏言的,此事,过一阵再提方为妥善。
  孟脩祎看了他一眼,道:“各地修缮道路,江南堤坝稳固,军备也要革新,样样都要银钱,国库骤然空虚,之后必将应接不暇,卿速带人往户部彻查此事。”
  汲盎立即下拜:“是。”
  国库今年支出早就已有规划,原先还算充裕,现在则是捉襟见肘。
  汲盎直起身,又道:“大晋立国至今,年成好时,一年税收有六百万两,歉年却只三百万两。江浙两地独占三分之一,去年浙州水患,又减赋免税,其他各地也有大大小小的天灾,国库亏空已成事实。林泰既嘴硬不肯说实话,那五百万两银子,应当是花销干净、追讨不回了。陛下,填补亏空,是当务之急。”
  孟脩祎冷着脸道:“朕知道。”
  汲盎见此,施了一礼,恭声道:“臣告退。”
  待汲盎退下,孟脩祎挺直的脊背便弯了下来,分外疲惫的闭上眼,抬手拧了拧眉头。
  麦荣恩忙上前提了按摩肩膀。
  长久坐在案前处理政事让她的肩膀僵直难受,这一按便酸疼难忍。孟脩祎咬了咬牙,脑海中一件件亟待去办的事穿梭而过,现在又加上一件国库亏空。
  其他事便都得压一压,填补亏空才是当务之急。
  那起子奸佞之臣惹下的祸事,却要她这君王来善后,孟脩祎心下憋屈得很,恨不得将这些不思为国为民,只知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都下狱问斩。
  “陛下,李医正请平安脉来了。”小宦官入内来禀。
  孟脩祎睁开眼,道:“宣进来。”
  麦荣恩便退到了一旁。
  数息间自外走入一个中年妇人,身着绯色官袍,手提医箱,双目微敛,拱手下拜:“拜见陛下。”
  孟脩祎看了她片刻,道:“免礼。”
  李医正做医正不久,此番头一回给皇帝请脉,自是紧张的。幸而她这年岁,尚算有点阅历,哪怕紧张,也能克制,不泄露出来。
  李医正稳稳走上前,从医箱中取出脉枕来,孟脩祎伸出手,将手腕置于那脉枕之上,医正的指腹便搭了上来。
  孟脩祎闭着眼,面色沉静。
  过了片刻,李医正收了手,禀道:“陛下有忧思过度之象。”她顿了顿,续道:“多思伤脾。脾主肉,多思过虑易消瘦,脾属土,心属火,火生土,子病犯母,可引起心经之病。望陛下珍重自身,劳逸结合为要。”
  她说罢,停顿数息,却不闻皇帝回应,又停片刻,仍不闻声响。李医惴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皇帝闭着眼,呼吸极为绵长,比常人要长上一倍有余。她是医者,自是知道陛下不是睡着了,人多在平心静气之时,才会做这个深呼吸的动作。
  她又犹豫了片刻,唤了一声:“陛下?”
  孟脩祎蓦地睁开眼,微微蹙了下眉,平静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这步骤不对,李医正正要说还未言治疗之法,就见麦荣恩朝她打了个眼色,这是让她勿多言之意。想来是陛下今日不顺。李医正便收拾了药箱,退了出去。
  殿中又静了下来,麦荣恩轻手轻脚地泡了盏参茶来,奉到皇帝跟前,皇帝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透彻而犀利,仿佛能钻入人心,麦荣恩手一抖,忙垂下头去。
  “召崔云姬来。”孟脩祎没去接,淡淡说了一句。
  麦荣恩心惊胆战的应诺,忙退了出去。
  殿外小内宦一见他出来,忙笑着上前:“麦大人可有差遣?”
  麦荣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将手中那盏参茶塞进这小内宦手中,道:“你亲自跑一趟,快去将崔云姬崔大人召来,陛下急着要见她。”
  小内宦道了声诺,便小跑出去。
  麦荣恩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他顺着玉阶而下,直到没了影,方轻叹一声。自薄大人赴江南后陛下心情便一直不好。他自以很能揣摩圣意,现在却越来越猜不准陛下的心思,就如方才,也不知戳到陛下哪一根弦了。
  这情情、爱爱的,他真的不懂啊。也不知要如何劝着陛下一些,何况他根本摸不准君心何意,麦荣恩缓缓回转过身,忧愁着摇了摇头。
  陛下急召,崔云姬来得甚为及时。
  从江南归来,崔云姬经受历练,敛去了不少斯文的书卷气,磨出了一丝成熟实干,连带她身上时不时显露的青涩情致也变得风情动人。
  皇帝没什么停顿地将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淡淡道:“盐铁专营已是刻不容缓。”国库等不得了。
  出了这档子事,的确是等不得了。且有了国库亏空之事,朝廷上原本仍不赞同的大臣怕也不好再大肆反对了,归根结底,国库之事,才是重中之重。
  崔云姬想了一想,道:“臣往江南一行,事虽未成,却已颇有成算。推行食盐官营,阻碍有三。其一,盐商。江南盐商,富可敌国,他们贿赂官员,资助仕子,结成了一张令人心惊胆战的关系网,轻易,已是动不得他们;其二,盐丁。盐丁煮盐贩卖给盐场,他们以此谋生,改为官营,便是断他们生路;其三,先帝时便有前鉴,官营之盐卖得贵,百姓未必愿意,加上江南去年刚遭灾,百姓生计艰难,定也不愿有所动荡。”
  解决了这三件,推行官营就不难了,盐能官营,铁就容易的多,前两者能成功,茶叶便不那么重要了。
  凡涉变革,总是困难重重。皇帝静静听完,道:“此三者,最可虑唯最后一件。官营之盐卖得贵,是因先帝时盐政台官员冗杂,层层盘剥,盐价自然就上涨了,此番朕严格把关,定会精简,到时盐价不涨反降,你设法将此事宣扬即可。”至于如何宣扬,又如何取信于民,自是大臣们去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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