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在看什么?”耳边忽然响起孟脩祎低沉的声音。
暮笙一惊,立即回道:“臣见陛下所佩美玉温润,便多看了一眼。”很坦白诚恳的样子。孟脩祎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起:“朕记得令尊也是太医,卿有如此医术,可谓家学渊源。”
暮笙顿时心头一跳,薄老太医之事她知道的不多,幸而繁叔唠叨,总爱提起,她谨慎道:“是。”
“令尊之死是受先帝昭妃的牵累,幸而,之后总算是还了他清白。他为太妃而死,太妃对他也是不同的,对你,也多有照拂吧?”孟脩祎淡淡道。
暮笙心口一凉,所有的警觉都提起,陛下在试探她!帝心多疑,光她知道的,陛下便已查了她两回,此次竟又亲自来探。暮笙只觉这烈日炎炎太过炽热,她的后背已渗满了汗。孟脩祎还在等她回答,暮笙吸了口气,回道:“据臣所知,家君之死是因卷入先帝贵妃秘事,虽最终还了清白,为避嫌计,贵太妃最初赐了千金厚葬家父,便与薄家再无干戈,更不会照拂臣下。”
皇帝锋利的目光瞬时便和缓了一些,笑道:“原来是贵太妃,朕竟记差了。”
暮笙勉强笑道:“陛下事忙,这等琐碎小事哪能都记得。”
孟脩祎一笑,那俊美到极致笑容,令日月失色,她目光如春水般地流淌,静静地落在暮笙的身上,暮笙只觉心跳骤然加快,她本能地感到危险,有一股忍不住想后退的冲动,只能拼命地忍耐。孟脩祎看着她抿得紧紧的嘴角,眼中的慌乱无措。忽觉这一身官服虽呆板了一些,却别有一种禁、欲之美,这样的人若是谁派来接近她的,可真是令人惋惜。
“朕年少时不喜拘束,爱四处乱走,有一回,在宫外遇到令尊,那时令尊身边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很是胆大不怕生,现在想来,那小姑娘便是你了,你可记得这事?”
暮笙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座雪山轰然崩塌,这事,她如何知晓?是真的,还是陛下杜撰出来套她话的?若是真,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若是假,陛下为何这般费尽心机地试探?
孟脩祎如珠玉般璀璨的目光柔和得不得了,看着暮笙,就如看着她至爱之人。就是这个样子,跟那个人一模一样,分明已慌乱到极致,面上却要做出平静镇定的假象来。这样下去,哪怕她果真是谁派来的探子,她都要舍不得杀她了。这世上哪会有这般性情相像之人,还以那般柔弱无依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请求她的庇护,恐怕都是算计好了的!
她查了多日都查不出什么,只好亲自来试。想到一个微贱的探子竟敢模仿那个人的性情行事,她便满腔怒气,恨不得立即撕碎了她来泄愤!
天子的威势如山岳般威压而下,暮笙感觉到那森然的杀意,她揪紧了衣角,脑海中不断地寻找破解之法,陛下想听什么?她怀疑什么?此时万不能示弱,按陛下的性子,强硬地扛过去兴许还有一线,若是示弱求饶,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暮笙咽了咽唾液,语气如常:“有么?臣记不得了,只是臣少时迟钝寡言,陛下所见若是个活泼灵气的小姑娘,恐怕不是微臣。”繁叔说过她从小就沉默寡言,不喜言语。
孟脩祎微抬了下颔,语气波澜无惊:“照你说来,朕又记错了?”
暮笙沉默,掌心冷汗涔涔,她低声道:“兴许是……”
宫人与侍卫都在远处候着,谁也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皇帝高呼一声,便会有无数人飞身来听候诏令。暮笙觉得害怕,觉得无力,她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让陛下感到威胁,若是……若是再死一回,死在陛下的手里,她是怎么都无法瞑目的,想一想那种感觉,竟仿似比死于父亲之手更让人心神俱灭。
暮笙垂首不语,她细弱的脖颈露在外面,苍白而柔弱,让人忍不住去扼杀毁灭。
孟脩祎看着她,忽然出手,毫不怜惜地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抬起头来。暮笙张皇无措,只能与她对视,极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坦诚无所隐瞒。但显然,皇帝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孟脩祎低头,附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湿气打在她圆润的耳珠,暮笙忍不住轻轻一颤,整只耳朵都染上了好看的绯色。然而皇帝的话却如一盆冰水彻头浇下,让她面色发白。
孟脩祎道:“裴昭……”
☆、第十二章
裴昭二字被咬着念出,语调说不出的森冷。
陛下,竟认出她来么?暮笙再也装不住镇定,无法置信蓦然爬满了她的面庞。她缓缓地扭过头,与皇帝对视,那一双幽邃的眼眸如布满了锋利的冰刀一般冷酷,无半点温柔与喜悦。
她真的认出她了么?还是将她当做从地府而来占夺人躯体的鬼魅了?暮笙顿时浑身生寒,她纤柔的躯体逐渐僵硬,看着孟脩祎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恐惧。
“你果然知道裴昭。”君王口吻冷漠,捏着她下颔的手逐渐收力,剧烈的痛意袭来,暮笙疼得倒吸了口冷气,高高悬起的心却瞬间回落。原来只是试探她是否识得裴昭,而非认出她。只是虚惊一场,但不知怎么,她的心却不断回落,回落,直至下沉,直至跌落谷底,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心。
“快说!谁派你来的,接近朕有何目的!”孟脩祎低喝道。
居然将她当做被人收买的细作了?
暮笙这才明白为何会有这一场。她眼中飞快的划过一丝诧异,下颔再度收紧,暮笙吃痛,她抬手握住孟脩祎的手腕,哀求道:“陛下,您先松一松手。”
孟脩祎不为所动,冷嗤道:“少作怪!你还是乖乖招认了吧,朕心情好,兴许还能赐你一个全尸。”
暮笙挣扎不过,眼中闪过一丝幽怨,孟脩祎一怔,手下不禁松了松。
暮笙知道,陛下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故而,知道陛下不是认出她以后,她反倒定下了心神。她约了哥哥碰面,早就琢磨好了一个严谨的说辞,这套说辞能用来瞒过哥哥,自然也能用来对付陛下。
暮笙仰起头,勇敢地与孟脩祎对视,十分平静地道:“臣与裴小姐有数面之缘。去裴府看病那回,就见过她。”
孟脩祎不见喜怒:“说下去。”
暮笙暗暗地深吸口气,继续道:“不知陛下是否记得,臣说过,两年前,臣入裴府为裴夫人看病,就是那时见的裴小姐。”
孟脩祎想了想,松开手,口角含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似乎有些道理呢。”
她一点都没相信。暮笙知道,想让陛下放下心防简直难如撼山。她只能一面说,一面做出回想的样子,使这段话听起来果真是存在于她的回忆当中的,而非是她精心的杜撰。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说起来,真是像隔了一世般令人唏嘘。裴小姐忧心母亲病情,详细地与臣交谈,用毒之人手法高明,臣虽笃定,却找不出证据,本打算慢慢用药调理,故而与裴小姐讲述之时便隐瞒一些情况。不想,之后裴家便不再令臣为夫人看诊了。”
孟脩祎听得极为入神。暮笙想了想,接着说道:“然而,随着时日推移,裴小姐似乎也看出了不妥,她找到了臣,臣便说了。”
“你都告诉了她?”孟脩祎蹙眉道。
暮笙:“……”不会这样都被牵罪吧,她这个当事人想一想那种状况都觉得没问题呢。
孟脩祎见她呆呆的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快说快说!”
那么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暮笙再度低首道:“之后不久,便听闻了裴小姐的死讯,不过三日,裴夫人也跟着去了。臣以为,裴小姐是发现了什么,被灭口了。”
她说完,一抬头,就见孟脩祎失魂落魄的,她水润的薄唇抿得紧紧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步履凌乱的转身而去。
暮笙定定地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恭候在旁的宫人飞快地跟了上去,她被簇拥着,浩浩荡荡地离去。
暮笙轻轻吁了口气,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吧?
万没想到,陛下查不出她的可疑之处,竟以为她是被人收买了,刻意来接近她。
若是她真是被谁收买的……那这个人也太神机妙算了吧。将陛下的喜好摸得透透的,连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知道。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暮笙也知道了,必然是自己的性情与裴昭太过相像惹来的麻烦。
想也是,故人西去两年以后突然冒出一个神态性情都甚为相像的人,若是换了她,必然也要心生怀疑,何况是满身戒备的陛下。但,近廿载时光养成的性子,哪里能说改就改?
暮笙真是头痛不已,刚脱险的庆幸都荡然无存了。下颔那里传来胀热的痛意,她下手那么狠,定然是留下乌青的指痕了,这个样子,让她怎么回太医署!
人倒霉起来,真是做什么都不对。她不过出来走走,都能遇见图谋不轨的陛下。最好呆在屋子里一直不出来好了。
暮笙回到太医署,果然受了众人目光的洗礼。皇宫大内,竟然会受伤,且伤处那么诡异,不能不让人心生疑惑。太医令忙来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危险,那么深的指痕,总不可能是自己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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