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不过藏镜人走得急,那信件的效果也来的快。
不足七日,山脚下已经由两个先头锋变成了一路乞丐小分队,井井有条的四处分散行走徘徊,始终不曾离开。
史艳文很是惊讶,特地跑到阵法允许的范围边缘举目遥望,看着货真价实的一路乞丐尤为不解,这路乞丐男女老少皆有,尽是老弱病残一流,其中甚至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
竞日孤鸣思量一瞬,最终放弃了柔软舒适的软椅也跟了上来,陪着史艳文在树上看了半日,该有的信息一目了然,无非是浑水摸鱼、碎石里面藏了暗钉。
无功而返的人惴惴不安,想来上头脾气应不怎么好,走之前狠狠踹了身旁人一脚,饥寒交迫的人哪能受得了,当即摔的头破血流,爬起身却还得点头道谢。
史艳文以皱眉对此行为表示谴责,竞日孤鸣则以轻叹对此行为表示赞赏。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反正史艳文是看不过的,不难想象日后行事又该有多束手束脚。但也拖它之福,史艳文再也不想来此窥探了。
这段时间琉璃身体大好,接手了一应吃住便宜之事,丫头也得了更多机会赖在史艳文身边,养的毒物彻底进入冬眠,只有竞日孤鸣身边的小胖子还机灵活动,免不了被丫头追打赶闹,幸而有琉璃暂为阻止。
这日,寺外狂风大作,冬日阴冷飘霜,山顶的白雪被吹得溜进了院子里,丫头拖着史艳文来到院中赏雪,开门放入的冷风将屋里的温暖一驱而尽,吹得书本纸张哗啦作响满屋飘散。
护卫第一次交班守卫,悄无声息间后院空余的寮房里有十余人交替往来,应是循着左边山崖小路而进。
这两姐妹关系似乎好了些,史艳文用篷衣笼罩了自己和丫头,颈间的绒毛紧紧贴着脸颊,就歪在亭间软塌上讲些她感兴趣的稗官野史,还有丫头在市集听得一些道听途说的流言。
诸如上次出门的时候真的有人不见了,诸如她得意洋洋的炫耀琉璃被他独自抛下好多次,最后累的气喘吁吁才赶了上来,诸如前几日在窗外偷听竞日孤鸣讲话,得了一个有趣儿的小道消息。
苗疆有几位元老忠臣突然病危,苗王念起功德,特赐其回乡养老,有几个人死活不愿走,还联合几个新老大臣弄了个什么联名上表,让苗王当场黑了脸,最后还是那个蒙面军师解了围。又说那几人没过几天又在征税升役上跟王上起了冲突,让拟定好的国策硬生生僵持了下来,到现在都没结果。
“那些老家伙还真是忠心啊,半截身子都进了坟墓还那么兢兢业业,干什么要那样固执啊?”
史艳文垂眸帮她理了理头发,笑道,“大概是为了福荫子弟吧。”
“什么意思。”这个词她从未听过。
史艳文解释道,“意思就是,为子女宗族积攒功德,以便子女积累权势安享余生。”
丫头撇嘴,“那他们的子女也太没用了,那群老头也是,都不知道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吗?”
史艳文惊讶,“你还知道这个?”
丫头哼哼一笑,“那是,你以为我的书都白抄了啊!”
史艳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上次藏镜人离开后竞日孤鸣也叫她抄了许多,还冲自己抱怨了好几天,“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你还抄上瘾了不成。”
“才没有!”丫头瞪他一眼,正想说话,史艳文突然揽着她坐起身来,奇怪的咦了一声,丫头顺着他的视线朝书房看过去,冷风吹来不由缩了缩肩膀,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怎么了?”
“无,”史艳文起身,低头摸了摸她的包子头,看着飘零的发带俏皮的缠住了一起,微微一笑,“你的头发乱了,要不要让琉璃重新扎一下?”
“乱了!”小丫头爱美之心还挺重,才一说完就冲了出去,也不顾寒风了,不过那一身的兔毛想必也冷不到哪里去,“哎呀,你不早说!难看死了!”
“呵呵。”
难怪胞弟对无心毫无办法,养女儿和养儿子确实不一样。
忍俊不禁之后,史艳文眉头却忽然拧紧了,若他方才没看错的话,书房里忽闪过一人,黑布覆面,身背长弓。
血色迷离。
☆、未乱
史艳文识得那人,或者说,识得那人背上的弓,虽然也只有一面之缘。
去漠市之前,史艳文微琉璃和丫头在山坳寻马,山坳地表较为湿润,虽然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却在特意培养下,长了些郁郁葱葱的野草,并几棵野柳。柳下有辆拉货的马车,常驻扎着两人,是竞日孤鸣派来看住这些行走驼马的,如今只一人带血而归,应属有变。
他伸手敲敲门,见里面无人响应,想是无需避讳的事情,便直接推门而进。
屋里两人一立一坐,氛围倒不沉重,只是空气里有些难以言喻的味道,浓郁、沉迷,史艳文不动声色的垂眉思索,再抬头已是神色如常。
他转过身,将凛冽的寒风关在门外,嗅着熏笼散发馥郁幽香,将篷衣搭在屏风之上,对竞日孤鸣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也未有排斥,只坐下静静斟茶。
竞日孤鸣看了看他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发髻与抹额,就如同他两初见的模样,只是那时这人刚来,这时候看来,却只能发现一股子渐行渐远。
不过或许,是他只看到这一点也不一定。
但也只是暂时的事,竞日孤鸣自问他并不喜欢做亏本生意,稳赚的方法也不少,此刻倒也不多在意,仍旧看向那人,“寅初一刻是么……现在还剩下多少?”
“只两匹老马和骆驼,并货车一架,余者都已中毒身亡。”
“那条小路盘踞天险,常人即便特意去看也不一定看得到,中间又有四人为障,即便看到了也到不了庙里,倒无大碍……”竞日孤鸣又问,“能辨来源吗?”
“除却粮草,余者无不妥。”
“昨日可有人去过那里?”
“昨夜,药老为琉璃姑娘采药保养,曾来过段时间,也靠近过粮草之地。”
竞日孤鸣轻声挑出重点,“也?”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史君子……也曾去过,说是取马尾作弦。”
史艳文喝着茶眼眸微动,抬首正想说话,竞日孤鸣却默不作声的扯扯他的头发,便不动作,又听他问,“是了,记得时间吗?”
那人答,“史君子去时子正一刻,药老为子初之时。”
子时?
竞日孤鸣微微阖眼,“那时刻是你轮班?”
“是。”
“而另一人如何伤重致死,你竟不知?”
说一说完,房内气氛骤然紧绷。
“你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这……属下不知。”
“哦?那你还知道什么?”
史艳文好奇的抬头看他,他鲜少见到,不,应该说,他从未见过竞日孤鸣这般严词厉色,以往听闻,也是一副病态眉锁,而后一扫疾痛退居人后,性格稍加直接,却也越加让人觉得危险了,倚在身边的姿态就像一头从美梦中被吵醒的猛兽。
但这杀意却并不是针对他,惊异是有,沉重却无。
那人汗不敢出气不敢喘,眼神惶惶不安许久,仍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带着史艳文难以理解的恐惧。
史艳文垂眉点茶,安之若素,手指翻卷轻动,杯盖与杯身无意相合,放之于茶台之上。
清脆的声音顿时打破了房间的噤若寒蝉,也让那人得以喘息之机,咚一声跪倒在地,“……是属下失职。”
竞日孤鸣轻叹一声,“罢了,通知药老,让他过来一趟。”
“是。”
那人起身,对着史艳文略一点头,随后退去。
待人已走远,等门外无声。
竞日孤鸣似笑非笑的慢慢转过头来,一手按在史艳文身侧,一手压住他意欲离开的肩膀,看着恬静淡然对他眨眼的史艳文沉默半晌,倏尔说到,“艳文这般,教在下如何管教下属?”
史艳文退无可退,半真半假瞪他一眼,喃语不解,略显无辜,“不是先生自己让人离开的吗?”
竞日孤鸣看着他的眼睛,故作失力的压在了史艳文的身上,头搭在在其肩膀上,双手一揽侧头看他,压抑着低笑,“没阻止就代表认可并接受吗?若是如此,那我还真是辜负艳文连日来的暗示了。”
暗示?
史艳文想了想两人近日形态,脸颊瞬间冒红,眼神不由自主的往一旁望去,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动了动肩膀,恐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想那日的态度已经够明确了,哪知竞日孤鸣即便逆水行舟也是不退反进,想要拉远的距离反而莫名其妙纠缠的越近。自己是拉不下脸来拒绝人的,对方没有明说,也没有做很出格的事,要真是冷着脸说些什么,反倒自己会吃个软钉子,三言两语被引走了话题不说,自己还落了个误会矫情之态,不难想定又让人看了笑话。
他太念情,诚如许多人所说,这确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几日交锋还是有得胜之时,比如在他坚持之下终于还是回到了书房就寝。
……扯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