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凉,心凉哪!
群臣彼时都一片阴沉晦暗之色,一阵无声的愤慨和绝望蔓延开来。
却在此时,一道高喝声骤然响起。
“儿臣有证据!”
此话一出,登时便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群臣不禁心头一惊,纷纷抬眸看向站出一步的青年。
青年一身暗红色滚金朝服,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薄唇紧抿,深邃俊朗的眉目间并无怒意或是不悦,然而视线扫过之处,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流露出来。
唯有衣袖下紧握的双拳,稍稍透露出他的几分情绪来。
实际上,他已经忍耐许久了。
群臣都颇为疑惑又颇有几分期待地看着他,只有为数不多的知情人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已然胸有成竹。
他们同他一样,已经等待了许久了。
肖彧上前一步,淡淡看了吴有贞一眼,而后将视线投到了御座之上的圣人,再次开口道:“此样证据,不在别处,就在陛下的乾元殿内!”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一片。
圣人更是阴沉了脸色,面色不善地看着肖彧,冷声喝道:“太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当然知道。”肖彧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既不肯相信诸位重臣所言,有一事却是关切陛下龙体,陛下不得不知。”
“陛下可还记得元妙真人?”
听闻太子冷不丁的问话,殿上诸臣一时都愣住,不解其意。
有两个人却是面色陡然一变。
吴有贞脸上的镇定神色荡然无存,眼眸中的处变不惊全然被一种阴鸷的目光所替代,他恶狠狠地盯住肖彧,仿佛下一刻那目光里就会射出冷箭来!
而御座之上的圣人更是面目苍白,额头青筋凸显,冒出一头涔涔汗水来。
时至今日,一提起这几个字,那梦靥一般的场景便会又缠绕上来,让他胆战心惊。
“妖狐……妖狐杀我……”圣人目光涣散,口里喃喃不止。幸而身侧内侍看出不妙来,已知此种情景该如何应对,连忙举一杯热茶,放在圣上手里,连连温声劝解了一阵,又使圣人将那热茶灌入口中,好一阵忙活,才见圣人稍稍恢复了脸色。
殿上群臣看到这一幕,却觉得十分怪异,彼此面面相觑一眼,更对太子口中的“元妙真人”产生了几分狐疑。
肖彧眼底神色变了变,待圣人神思稍定,方继续道:“元妙真人自那日逃匿之后,近日终于被缉拿归案,现在她愿意伏首认罪,也愿意站出来,指证其背后的指使。”
“请陛下宣她进殿。”
此话说得掷地有声,话音一落,便引得群臣附议之声连绵起伏。
吴有贞已是目眦尽裂,恨不能即刻走上前去将肖彧撕成碎片,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心里却已经是慌乱十分。
他日夜加派人手,将京城乃至周边方圆百余里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红玉的身影,没想到现在居然被肖彧找到了!
肖彧,一个被自己手下严密盯着的岌岌可危的太子,怎么可能找得到一条妖狐?!
吴有贞狠狠盯着肖彧,想要从那张脸上的神情一探真假,对方却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非常平和的笑意,却登时又让他火冒三丈!
然不待他发作,便闻圣上一句轻飘飘的“宣吧”,便叫他咽喉被锁住了般,发不出一句声音。
群臣回过头去,看向敞开着门的殿外。
有铁链撞击的声音沉重地砸在地上,每一步,听着都叫人心惊。
那是个白眉白须的道士,一身半旧的衣袍裹在身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再往下一看,才发现道士的一双脚踝上,原来被缠上了粗重的寒铁!
然而那道士眼中却并无被束缚的哀戚之色,那双眼睛里只充斥着漠然和隐隐的恨意。
他甫一踏入殿中,就用他那苍老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站在最前列的吴有贞,片刻不离。
圣人脸上闪过惶惑之色,他微微瑟缩了一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低声喝问:“你背后可有指使之人?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道士凉凉一笑,笑声竟然是尖锐刺耳的女声:“指使之人就是他!”
他指尖所指的,正是吴有贞无疑。
“你胡说!哪里来的野道,敢在此污蔑我?!”吴有贞已经有些口不择言。
“野道?吴大人,你推得好干净!”道士冷冷道:“十年前,你我相识结盟,约定我助你掌控群臣,你则任我取走群臣元阳之气,不加干预。三年前,你要我化作道士模样进宫蛰伏在皇帝身边,日日炼制丹药进献于皇帝。殊不知那丹药却是毒药,吃了非但不会使人延长寿数,反倒如同饮鸩止渴,日日食用,日日离不得,不出几年便会叫人神思迷乱,如同痴傻儿一般,却又查不出一丝痕迹!”
“而半年前,你动作愈发加大,为了打击异党,你已然没有丝毫仁善之心,那暴病而亡死在家中的史大人、高大人、孙大人却不是病逝,而是被妖物活活吸干了阳气而死!”
他这话一落,更引得群臣侧目不已,唏嘘一片,都不禁想起当日御史中丞史善长那悲惨的死相。
面皮枯萎,眼窝塌陷,整个人如同干尸一般,不是被吸了阳气又是什么?!
群臣禁不住惊怒交加。然而有人却是比他们更为震惊。
御座之上的圣人大瞪着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吴有贞,而那一双眼里的目光已像是无底的空洞一般,酝酿着彻骨的寒气,让人忍不住浑身战栗。
吴有贞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离结局不远了……
第77章
“陛下,他是在污蔑臣!”吴有贞踉跄两步,下意识辩解:“这道士虽是臣引荐的,可臣并未与他勾结啊!”
“污蔑?”那道士不容他辩驳,口中发出张扬一阵讥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来,漠然道:“陛下,可还记得这个?”
他把那木盒打开,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够看清。
木盒里面盛着几粒丹药,有一丝莹白色的温润光辉在上面流转。
有内侍走上前来接过那木盒,递到了圣上眼前。
圣人默不作声了。
他当然记得。他三年来服食的丹药都是这个。
一想到这里,他脸上又闪过一丝夹杂着惧怕、厌恶、恐慌的神情,蓦地站起,甩袖一挥,将那木盒“哗”地一下掀翻在地。
“拿走、拿走!”圣人失态地惊叫道。
道士反缓缓地笑了,慢腾腾地道:“陛下,你看清楚了,吴首辅叫我炼的,究竟是灵丹,还是毒药!”
他话音一落,便见那滚落在地的丹药上面,那莹白色流转的光芒仿佛蒸法了一般,升腾出淼淼雾气,不多时,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水从那丹药上面流出,腐蚀得那坚固的地砖印记斑斑。
简直骇人听闻。
圣人脸色大变,几欲晕厥过去,脚下踉踉跄跄,猛地跌坐在御座之上,惹得殿上一众群臣惊呼。
“大、大胆!”他趴伏在御座的扶手上,喘着粗气喝道。
却不知到底是在喝那呈上了丹药的道士,还是在喝吴有贞。
“陛下,臣冤枉啊!臣从未与这道士有过来往,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丝毫不知这丹药竟是毒药啊!”吴有贞跪倒在地,叩首道,然后猛地抬头指向老道,厉声喝斥:“来人,把这胡言乱语的妖道给本官抓起来,立即杖毙!”
“来人哪!”
吴有贞越来越嘶哑的呼喊声在大殿回荡,难听刺耳。
然而却没有人动。
肖彧皱了皱眉,冷声叱道:“吴首辅,陛下尚且未有旨意,你又何必着急?眼下元妙真人被寒铁所缚,根本无从逃遁,何须用抓?”
有人看了这半天,也大体上明白过来这个中关窍,立即上前附和:“没错。吴首辅这么急着杖毙了证人,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你!”吴有贞瞠目结舌,却是话到嘴边,无从反驳,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却见那道士反不慌不忙地淡淡一笑,道:“你被蒙在鼓里?那你敢不敢让陛下派人到你的府上走一遭,看能否搜查出什么意外之物来?”
“你这妖道——”吴有贞咬牙切齿,内心悔极当初没早一点识破红玉秉性,以至于今日让她反咬自己一口。
然而此时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够了!”
圣人扶着一旁内侍的手,缓缓坐正了身子,把同样冰冷的视线投向吴有贞。
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现在,他只感到愤怒,自己竟像是傻子一样被吴有贞玩弄于鼓掌之上!
吴有贞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道士底细?三年前,来宫中谒见的方外道士那么多,吴有贞却偏偏不遗余力地引荐这一个!
当时他未有所察觉,然而现在想来,自这妖道被引荐到他跟前来,其他的道士一个两个统统都没了下落,岂不古怪?!
再有这三年来,自己每每对吴有贞说不见这丹药有所效用,吴有贞是怎样回答的?他说他与那道士交情甚笃,也常常得道士送与灵丹品尝,已用了七八载时光,可谓是功效甚佳,如此,自己才听信其言……
没想到这丹药竟是如此这般的功效——服用几年,形同痴傻!吴有贞这是要他彻底变成傻子,好听从他的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