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军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半日之前,将领田桂圆派出去巡逻的精骑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也没有听闻狼牙的动向,眼看着夜幕已经降临。
天际隐隐约约传来喧嚣声。那似乎不同于军人在战场上拼杀的呼喊,听来似乎很渺远,就像是触及不到的山鬼喑哑。
天策军身后是巍巍然耸立的洛阳城。雕砖绘瓦,逆着清凄的月光,在寂夜之中只成了一片墨障。抬头仰望,不见月的盈亏,只见得洛阳城的高楼突兀地亘在视线里,而两抹绕过的朦胧光华,由惨白渐渐化入夜色,空在龙飞大营投下一片乌黑的剪影。似总有无形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叶寒城站在前列,头顶悬着最后一颗星。那颗星忽的亮了一瞬,继而又迅速地黯淡下去。锁在绛紫色的夜幕中,几乎无光,摇摇欲坠一般。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起来,他记得楚天遥同他说过,那颗星正是天策星,星轨象征了天策府的盛衰,亦预言着国家的兴亡。
转头望向楚天遥,见到的仍旧是楚天遥的侧脸。刚毅冷峻的眉目,透着临阵的威严,目光的焦点落在战场。跨坐在战马之上,右手持□□,守护身后之人的影子,着实高大而可靠。
可也像极了最后的悲壮。
冷风如刀一样地割在人的脸上,那种道不明的声音飘近了。无人能分辨出这鬼似得毛骨悚然的真相,也因为分辨不出,所以不寒而栗。
前方传来了凌乱的马蹄,近了方看见,竟是半日之前派遣出去巡逻的精骑。战马纷纷停在阵列之前,最前头的那位青年将军慌慌张张地跳下马来,抱拳跪在大帅面前,两侧火把一照,只见那青年半身的血迹:“报,将军,前方有埋伏,传令官被杀……我队大部分折回了营,只是……”
青年将军正欲说下去,哨塔上士兵却猛地向军中大喊道:“将军!前方敌袭!”
霎时,地平线中央出现了一点火光,又迅速地沿着地平线向两侧铺了开来,那种诡异凄惨的呼喊之声伴随着战狼长啸接近,气氛登时如弓弦紧绷。
“龙飞营将士听令,列阵迎敌!”
楚天遥紧握着炎枪重黎,正欲冲上,身前却突兀跳出来一声惊喊:“田将军,不可!”楚天遥循着那声音来源一看,竟是那精骑队的青年将军,且又一次喊道:“将军不可……!”却似有难以开口的苦衷一般。
“我天策军皆有以一当十的实力,封将军令我等驻守于此,我等自然拼死也要守住东都,如今敌军当前,不出营迎敌,莫非要看着东都沦陷?休得多言!”
“将军,敌人距我等不足十里。”
“不能迎战!”青年将拳头握得更紧,身后一干带着伤的精骑士兵居然跟着那青年纷纷跪了下来,甲胄摩擦发出整齐而刺耳的声音。
“究竟发生何事!”
“将军……不好!敌军他们……!”
“敌军首领巴额图抓捕了八千城外难民,以老弱妇孺挡于军队之前作为肉墙,若我等冲锋,那数千百姓的性命变都要丧在我等手中了……!将军……”
青年的话语带着隐忍崩溃的哭腔,尾音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换作军队里一片悲愤的喧哗,和接踵而至坟场似得死寂。
楚天遥心中一紧,看着大帅田桂圆。他心知田桂圆向来体恤手下,而受到军民爱戴,如今巴额图竟然想出这么一下流招数……田桂圆的背影似乎在犹豫,楚天遥锁起了眉头,同右翼将领交换了一个眼神。
天际,那由一条变成一带的火光,还有他们终于知晓的,比任何声音都要刺耳的,数千难民的哭号——嘶吼着,哀怨着扑向了他们!
是否该冲锋?!
“将军!请下令!”
“敌人距我等八里左右,将军,请下令!”
站在最前列的人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望了望左翼的楚天遥,又望了望右翼的将领,似乎从他们神情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才能够下定了决心,严声令道:
“全营迎敌!避免误伤百姓!”
“是!”
楚天遥他们首先看清的,不是狼牙狂妄的表情,而是被手镣脚镣铐着挡在狼牙军前的一片难民,逆着火光如同在地狱中挣扎求救的怨恨神情。两军交锋的一刹那,老人垂垂朽矣的长泣,孩提稚嫩尖利的啼哭,妇人绝望无力的反抗……
又一双眼看清了躲在难民后方的狼牙军狞笑的丑恶嘴脸,又一次出枪却在将要触及难民身躯的刹那不得不停下。看似坚如磐石的前线阵列,竟然顷刻之间被敌人用难民的血肉之躯堆破。中央立刻被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后方天策军推着拒马顶了上去,迎头箭雨投石交杂落下。
柴刀映着屠戮者阴森森的诡笑,劈向老妇人惊恐的面庞。顿时传来利刃穿肠破肚的可怕声响,鲜血溅出三尺。老妇人听身前有一个男人的闷喊,睁开眼睛,只看到这样的一幕——
红衣,银甲,□□。
“退后!”楚天遥向身后喊道。
他的左手死死握在那把刀子的刃上,血流了满手,却没有吭声,咬牙一发力拧断了刀刃,右手立刻横出□□穿入敌人胸膛。左手一阵痛,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不听使唤,右手的枪招却是一刻也没停过,接连战翻了十余个狼牙生力军——
可是狂澜难挽,天策这边竟已是死伤惨重。
楚天遥并不是没有吃过败仗,但他从未想过,堂堂东都之狼,竟然在敌人这般阵仗之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龙飞大营正门已被攻破,前线被压制到拒马之前半里处。大帅急令军队转移至东边高坡,楚天遥所在左翼也纷纷退回,只是人数已经不及战前一半。
“楚将军!”
楚天遥紧紧凝住眼,收起一腔悲愤,小心放下了怀中战友血淋淋的尸体,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部下。烈火燃烧发出爆裂声响,楚天遥便问道:“左翼活着的人,都在这儿了吗?很好……”
“是……是许文达兄弟,挡了数箭,还拼着最后一口气徒手发动了困敌机关,才为全营转移争取到了时间……!”
他沉着脸,狠狠地一拳打在了拒马上。用力之大,居然将拒马木柱打的裂痕条条,鲜血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寂静了几秒,又喊道:“随穆将军先行转移,我两柱香之后便赶到!”神行已经跑出去半远,飞身跨上黑马,朝着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大军攻过来的时候把他和叶寒城给冲向了两边,转移的部队里面没有叶寒城的身影,楚天遥估算着叶寒城大概在断后的那一边——心下大骇,断后的部队状况更加惨烈,只但愿叶寒城没有出事。
果不其然,在断后部队偏西处见到了叶寒城的身影。先前狼牙大军攻来冲散了天策的阵型,乱战之中他同楚天遥走失。后见天策所剩兵力转移,本要追上,却听到身后有幼女的啼哭,于是立刻折回了战场。叶寒城在战乱中被刀伤了腿施展不开轻功,又顾及到身后女孩的安全,迫不得已同围上来的一群敌人缠斗。
楚天遥赶至时,见状猛一鞭马缰,踏炎飞驰接近,楚天遥挽弓搭上三支箭矢,瞄准敌人射了出去,三人中箭倒地。随后提枪冲上前,将几个人斩于马下。而叶寒城刚待见到楚天遥的面容,又一道黑影遁入人群,环着周围的敌兵乍现一串青色掌印,来者将气劲化为龙头形状,啸声震耳。那些敌人倒下之际,才认出来者是一个戴着眼罩的丐帮,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昏了叶寒城,那丐帮一手抱着那小女孩,一边把叶寒城背到了背上。
钱酒和楚天遥面对面站着,看了会儿,开口道:“这位军爷,你家少爷似乎受伤了,可介意叫花子我把他暂时带到安全的地方?”
的确,龙飞大营失陷,叶寒城也受了伤,接下来的战役随时都会更加凶恶,不能再让叶寒城这样跟着他以身犯险。这丐帮打昏了叶寒城,可一想到叶寒城若是醒着,一定会不顾一切站在他左右,但他的命可以丢,叶寒城的不能……楚天遥如是想着。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丐帮,却莫名觉得这个丐帮是个靠得住的人,望了昏着的叶寒城一眼,又思忖许久,才回答:“如此,有劳了。请一定代为照顾好寒城,在下感激不尽。”
“好嘞。”钱酒便也不在这多待,运起力便沿着高墙,三两下跳到了城楼上。
楚天遥见到钱酒带着两个人,人影确实进了洛阳城内,才调头策马离去。
并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叶寒城会不会怪他,但一路上,他只看见烽火中燃烧殆尽的天策大旗,满目疮痍残破。数不清的战友的残躯被遗忘在战场上,尸骨还尚未寒彻,有些人更是纵使死了也用身体顶着拒马,顽固地不肯倒下……
“□□独守大唐魂……”
楚天遥喃喃念着这句句子,眼眶不由酸痛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想象的龙飞大营之战。
龙飞大营的任务在战乱洛阳,做过任务的应该有印象
作为一个安史之乱情节比较重的人,
开始想到后来写文要用就好好做任务看剧情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