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子瑕回头接过面具,随意的扣在脸上,系上丝带,然后问道:“大王想要怎么处理现在四卿的问题?”
姬午望着他半边银色,半边肤色,面具没有减去他本身风采的一丝一毫,反而添加了许多神秘魅惑之态,他呆看了几秒,移过脸,答道:“卿大夫的问题何时用寡人来处理?他们一个个老奸巨猾,寡人与其担心他们,还不如担心自己,省的将来哪一天,那些卿大夫看寡人不顺眼了,干脆代寡人而取之。”
姬午半开玩笑半是对时事的感叹,弥子瑕却蹙起眉头,沉然道:“大王,晋国内乱不是对晋国一点好处都没有。既然范氏和中行氏可以被打败,其他四卿也可如此。”
弥子瑕停顿了下,细细分析,“晋国只剩四卿,赵氏和智氏最为庞大,这次赵氏危机,智氏虽然明面上帮助赵氏,但是其实根本没有帮多少忙,否则也不至于范氏和中行氏那么轻而易举将赵氏围困于晋阳城内。大王,臣猜测智跞一定会向您进谏赵氏的过错!”
姬午眼中一亮,笑意然然道:“子瑕真是聪慧,智跞确实向寡人进谏过,不过寡人没有理他,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就跑到宫中向寡人进谏赵鞅的过错,寡人都快被他烦死了。这不,只能跑到你这里躲着。”
姬午再是开玩笑,弥子瑕这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直以来姬午都是不苟言笑,公正严肃,何曾这样与他谈笑?一直以来,他真是无数次揣度姬午是不是讨厌他,所以从小对他态度就极为不好,长大后,那么多的优秀人选,他偏偏选了自己赴卫国,可是又是他在自己最为难的时候,救自己于水火。
他不懂姬午,从来都不懂。
而姬午的心思这一次却是极为单纯,有些人只有在差点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既然不能抵抗这种情爱,他能做的就是接受。
弥子瑕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像以往很多次那样,继续专心讨论时政:“大王,既然智跞要治罪于赵鞅,我们不如答应他,再将智跞向您进谏的事透露给赵鞅,引起两族的不满,只是大王不要出兵帮助任何一方就是,我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他们斗的两派具伤。不过……”
弥子瑕也笑了起来,框在面具里的双眸弯了起来,极其好看,他抿着唇悠悠再道,“恐怕根本不用大王您向赵鞅透露,以赵鞅本人的个性,极大可能性早已知道智跞进谏一事,甚至已经想好对策,只等大王来问。”
姬午沉吟,半响点头同意:“子瑕说的对,赵鞅怎么可能不知道宫中的事情。”
翌日,姬午就叫来智跞和赵鞅两族重要人士,商讨最近的内乱。
席间,智氏果然弹劾赵氏,赵鞅老谋深算,面容没有一丝波动,还是赵氏一族的家臣董安于先站了出来,对着姬午拱手施礼道:“大王,此事是臣挑拨正卿发兵,与赵氏无关。”
姬午咦了一声,吃惊的道:“赵卿家会受一介家臣的挑拨?”
“大王,是赵午言而无信在先。”赵鞅避重就轻道。
“所以赵正卿就发兵杀了赵午?”姬午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容,“赵正卿不是一向以刑法为尊,怎么事到自己,却罔顾刑法了呢?”
赵鞅面色一变,抿着薄唇沉默,智跞得意洋洋的看着说出话来的赵鞅。
姬午也没有说话,含着笑容等待着赵氏一族怎么回应,他是不能对赵氏怎么样,可是这么多年的怨恨还是要出一出的。
赵鞅在发布“铸刑鼎”时,他还年幼,可是他却看到父王的无奈和无助,晋国一直以来的强盛,到他这一代竟然受制于臣子,父王是每日都在愧疚自责中度过,他曾对自己说过:他无颜见晋国的先祖,可是父王言而无信,他早早的就下了地府去看了晋国的先祖。在每日朝廷的郁郁不得和权臣当道下,父王是郁郁寡欢,久病成疾而死。
姬午没有等到赵氏的回应,等到的是董安于血溅当场。
“大王,臣愿领罪!”他死时只留下这一句铿锵的话,额头上满是鲜血,染红了宫殿的白色玉砖。
姬午皱起了眉头,赵鞅面不改色,只是将目光从董安于身上移开,智氏家臣大吃一惊。
“董安于挑起晋国内乱,既然已经自缢,此事就此了结,还望众卿以后和睦相处,莫生战端。”姬午蹙眉扬声道,然后迅速转头对着身后侍从轻声道,“找人把尸体拖出去。”
侍从点头,拱手告退。
智氏却因姬午的话不满起来,智跞出列道:“大王,仅凭董安于一人怎能挑起如此内战、发动晋国六卿?臣怀疑是有人故意先发战争,为了就是排除异己。”
他意有所指,姬午微挑眉,状似不知道的问道:“智卿家所言是谁?”
智跞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稳坐于案前,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赵鞅,内心涌出一团火,提高声音道:“臣说的就是赵鞅赵正卿!”
姬午微笑,他是乐于见到两人撕破脸的。
赵鞅回眸,眸中仍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施施然道了一句:“大王,臣清者自清。”就坐了下来。
智砾最见不到他一副无所谓、自大的态度,仿佛在嘲笑他们智氏根本不配与赵氏为敌。他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也像范氏和中行氏那般直接攻入他晋阳城,可是他才没有范氏和中行氏那么傻,所以智砾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大王,赵氏先行发兵是不争的事实!赵鞅也是此番态度,他家臣亦是畏罪自杀,难道不是对大王的不敬?赵鞅此举分明是找不到借口!大王,不可再姑息赵氏一族,只因为赵氏一族的内乱,就凭添了晋国六卿的争斗,他赵鞅还真有本事,搞得晋国人仰马翻,鸡犬不留,原本六卿一下子也只剩下四卿!”智砾愤恨道。
☆、第 43 章
赵鞅在他说完,冷哼了一声,讽刺道:“赵氏族中内乱,有说过要你智氏帮忙吗?到是你智氏眼巴巴的非要插上一脚,看看有什么有利可图,事后又反咬一口,一副小人嘴脸。”
两人都是毫不留情,赵鞅怒色不显于面,智砾却登时涨红了脸,怒道:“你说什么?!”
赵鞅冷冷的看过去,仿佛在说:说的就是你。
智砾怒火中烧,右手紧紧的握上了腰间的佩剑,姬午听到一些细微的剑将要出鞘的声音,知道不能再让事情发展下去,赶忙出口打和:“好了!这件事,寡人说了结就是了结了!刚刚才过去内乱,又要起内乱?晋国都内乱了,是不是就等晋国灭亡了才安歇?”
赵鞅:“……”
智砾:“……”
姬午看了看智砾和赵鞅,装作难办的道:“寡人昨天刚得到消息,范氏和中行氏逃到了朝歌(卫国国都),卫国收留了他们,你们觉得范氏和中行氏会和卫国有什么其他牵扯?”
赵鞅与智砾均是一惊,私人恩怨立刻放到了一边,范氏和中行氏是叛族,对晋国极为熟悉,若是归顺卫国,对晋国来说是一个极大隐患!
赵鞅立刻道:“大王,范氏和中行氏留不得,臣自荐出兵讨伐,戴罪立功!”
“好!”姬午等的就是这句话。
赵鞅回到晋阳,没有立即开始着手讨伐一事,而是将董安于的尸体厚葬,并特例将董安于陪祀在赵氏家族的宗庙里,以彰后世。这个修建晋阳的始创者,也随着晋阳这座古城名流千史,死得其所。
——
深巷茶馆,一个身有残疾、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正静静坐在茶馆一个角落,听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言论:赵氏一族要发兵朝歌,讨伐范氏和中行氏。
朝歌……
弥子瑕手中的茶抖了一下,淡青茶面在微微晃动,如他难以平息的内心,某种记忆随着这两个字钻进他每一根骨髓,牵出丝丝痛处。
弥子瑕放下手中茶杯,轻道一声:“安山,我们回去了。”
“大夫这就要走了?”弥子瑕身旁的安山吃惊,他以为弥子瑕长久呆在房中,好不容易重获新的身份出来一趟,应该会在外面呆的久一点。
“嗯。”弥子瑕点头。
安山只好依言推着轮椅向茶馆外走去,小茶馆门扉狭小,一个轮椅推过去,就挡住了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清秀男子正与旁边的人说着笑,一时不察,只知小腿处碰到两柱僵硬如树桩的东西,就仰面栽下,他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人,立刻手疾眼快的扶住他两侧的手把,撑起身子,拱手道一声抱歉。
弥子瑕看了他一眼,轻点下头,轮椅就推了出去。
“无恤,你在看什么?”已经走远的赵伯鲁奇怪的回头看着还呆愣在原地的人。
赵无恤赶快收回注视那人的视线,回头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大哥,刚才那人真可怜,脚不能走,脸也毁容了。”
“呵,天下可怜的人多得是。”赵伯鲁不以为然。
两人坐在刚才弥子瑕的席位,就开始低低一边品茶一边谈论,不过片刻,赵无恤叫苦不迭:“大哥,你为什么不去?!”
“我嘛?”赵伯鲁嘻嘻的笑了起来,眸光一转道:“因为爹比较看重你。”
赵无恤无语,爹若是看重他,怎会十几年来对他不闻不问,即使在自己崭露头角后,也只是让自己辅助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