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子瑕也沉吟,反问道:“大王,卫国能处理好的内政,晋国为什么不能?”
“子瑕,晋国和卫国不一样……”他说着一叹,却是改口,“你放心吧,寡人会处理好内政的。”他是为了让弥子瑕安心。
弥子瑕点头。
当齐卫的大军全胜归来的时候,晋国大宴齐卫,并重新与之联盟。联盟很快就结束,晋国军队站在城头上看着那一会为敌一会为友的军队走出晋地,晋国军人迷茫,姬午的双眼却被风吹的有些湿润,直到那清丽的人影再也看不见了分毫,他才闭上了眼睛,搭在城头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身子仿佛也在颤抖。
“大王想要如何惩办弥子瑕?”马车上,奇值问道。若不是那日战场上亲眼所见,他当真不敢相信弥子瑕会是一名细作。
姬元闭目休息的眼睁开,神情有些倦怠,这一场战争下来,他仿佛老了许多。
“回去再说吧。”姬元的声音低沉阴郁。
车旅颠簸,军队浩浩荡荡在沙漠留下一道很长的脚印,等行驶了一段路,后面的脚印也被风吹来的新沙覆盖住,看不出一丝人烟走过的痕迹。
弥子瑕既想这段路可以长一点,不用面对卫宫里面的残酷,也想这条路可以短一点,干脆就地正法了他,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也不要感受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惧。
不管弥子瑕是希望短一点还是长一点,这条路还是如预期的一样不短不长的达到了卫宫。
弥子瑕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那里的气味常年腥臭发霉,每日送的饭也大都是馊的,不过几天,弥子瑕的面色变得枯黄沧桑,全身乏力。
他躺在地牢中许久许久,浑浊的双眼已经分辨不出白天黑夜,他真的希望有人现在可以给他一刀,让他了结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
牢房一如既往的安静,外面的卫宫早已闹翻了天,弥子瑕让卫国蒙此羞辱,举国上下都在声讨他。
姬元回宫后,就上朝一次,再也没有上过朝,整日呆在卫宫中闭门不见,蒯聩在宫外为弥子瑕求情哭喊了嗓子,都未有人理会,这要是平时,姬元是定舍不得让兄长唯一的子嗣如此的,可是现在他没有心思管这些。
“大王,您是对弥大夫不忍吗?”整个朝野只有祝鮀这个心腹还能接近姬元,他望着暗处扶额的人问道。
其实,按弥子瑕的罪行,早已不该称为弥大夫,可是姬元并未下令除去弥子瑕的官职,所以一直固守礼律的祝鮀还是称弥子瑕为大夫。
姬元只有动了动眼,并没有说话。
祝鮀却明白了,只是他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大王不忍处死弥大夫,为何不让他呆在晋国保全性命呢?非要带回卫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自己却难做?
他还没问,姬元已经站了起来,幽暗的烛光让他的面色看起来诡异深沉,他动了动深邃的眸孔,有些泛白的唇吐出诏令:“祝鮀,传令下去,弥子瑕对寡人不敬,将吃剩的桃子给寡人,擅自动用君王马车,当处以刖刑!”
☆、第 35 章
祝鮀一惊,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在说弥子瑕做奸细一事吗?怎么提到了当初弥子瑕分桃、驾车一事?当日君王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日文武百官都说弥子瑕不敬,我们的君王不是百般维护,说他又是有孝心,又是爱寡人,根本就没有罪,反而说那些臣子是嫉妒弥子瑕吗?
祝鮀眨着迷茫的眼,刚要开口询问,姬元黯淡的背影伸出手招手挥退。
祝鮀怔怔的阖上了嘴巴,道了一句:“诺。”退出了宫殿。临走前,再看那窗前的剪影,突地感到一种哀伤无力感从里面传来,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未见,上一次见到,还是孟縶死的时候,姬元跪在兄长陵前三天三夜滴水未沾的时候。
突地,祝鮀又想起姬元小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姬元的太傅,他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何事,他问着小姬元:“世子,如果一边是你挚爱之人,一边是天下权利,你会选择什么?”
当时的姬元毫不犹豫的答道:“权利和天下!”
“为什么?”祝鮀显然一惊。
“只要拥有了权利和天下,还怕没有挚爱之人?”稚嫩的脸上透出了雄心,当时的姬元已经过早的成熟。
祝鮀只当童言无忌,小小年纪没有尝过情爱,所以不懂得情爱,于是笑着道:“世子,既已是挚爱,当然只此一份,天下再无其他。如此您还要选择权利和天下吗?”
姬元沉吟,片刻才坚定道:“当然!”
“为何?”祝鮀笑问。
“孤家寡人嘛,既然要做君王,定是要舍弃些东西的。”他说的轻巧随意。
祝鮀暗暗摇头,又笑问:“如果你将来后悔了呢?”
“后悔便后悔罢了。”
当时祝鮀还不理解,现在回想却觉得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大王心中权利和天下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些情感他会心痛、会后悔,可是如果时间倒转,再给姬元一次机会的话,他还是会那么做的。这是一个帝王的绝情,对自己的绝情。
已然对自己如此绝情,还如何期盼他对其他人留情?
地牢
“哐当”一声,地牢的锁落地,有几个奎武有力的汉子走了进来,凶神恶煞一把拽起昏昏欲睡的弥子瑕,连拖带拽弥子瑕被拖到了一个案席上。
弥子瑕微眯着眼,适应着外面的强光,突地一道格外闪亮的光芒闪过他的眼前,他还没有看清那人手中拿的是什么,他就已经被擒住四肢,按倒在案席上。
他以为那人是要杀他,心中生了解脱的感觉,可是那人的匕首渐渐往下移去,当停在他膝盖处时,他才猛然惊醒,那人是要生生挖去他的膝盖骨!时人多是宁死,也不愿受屈辱的,有几人如孙膑一般忍辱负重,图谋大事?何况当时的弥子瑕已经心灰意冷,只求一死。
他猛然挣扎起来,身后牢头一时不查,竟让弥子瑕挣脱,弥子瑕又迅速踢开抓着他腿的人,只是长久虚弱的身体终究不敌,才一个用力,就透支的喘着粗气厉声道:“我要见大王!”
牢头根本不理会弥子瑕,一拥而上,弥子瑕再次被按倒在地,牢头对着弥子瑕呸了一声,满口的唾沫吐到弥子瑕乌黑的面上,那样的面容,还如何有当初倾倒众生之态?众人眼中只剩下一个乞求卑微的罪犯。
“你当你还是大王身边的宠臣?!”牢头鄙夷的讽刺,“大王已经下令,要处以你刖刑!你当日将剩下的桃子给大王、擅自动用君王的马车,现在不过是自食恶果!”
“就是,以为长得一副狐媚样就勾引我们的大王,现在大王不要了,等你刑完刖刑,就是我等享用的时候!”
“哈哈哈——”
那些人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弥子瑕的耳边,他却不在意了,锋利的刀子伸进他的膝盖生生剜除一块骨头的时候,他面色苍白的昏死了过去,地上的血流一地。
原来,不爱便是如此……
真是残忍。
“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
“弥子一瑕片孝心,不惧刑罚,何罪之有?”
……
这些甜言蜜语,现在都是穿肠毒|药!当时有多爱,现今怨就有多深,弥子瑕知道自己背叛他的宠爱,背叛卫国,是难逃其咎,他甘愿一死已谢罪,可是那人却宁愿折磨他,宁愿如此羞辱他,他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
浑浑噩噩,晕晕沉沉,弥子瑕躺在潮湿的席上,一直紧闭的双眼从未睁开,身下的伤口被虫蚁爬过啃食,开始腐烂发臭。
弥子瑕已经没有太多知觉,当那些牢头再次打开牢房,嬉笑在将他的身子翻下,一拥而上,覆在他身体行淫|欲时,他只是浑噩如大海中的一片孤叶,随时都有可能被海覆灭。
那些人牢头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再次有意识时,是两个熟悉的声音,焦急担心,与那些牢头的淫|笑不同。
“子瑕!子瑕!”
有人在喊他,有人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冰冷的手,有人在用痛心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有人在替他处理身下的伤口和淫|秽……
弥子瑕费力的半睁开眼,迷茫的眼睛没有焦距,片刻后,他才渐渐看清身旁的人,是公子朝和蒯聩。公子朝眼睛湿润,抱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蒯聩蹲在他身旁已经潸然泪下,呜咽出声。
“他们竟然这样对你……我要杀了他们!”蒯聩湿润的眼闪过杀机,哽咽不止。
“太子……”弥子瑕虚弱的道,声音如蚊蝇。
“子瑕,父王好狠的心,我一直在他宫殿求情,可是他……”蒯聩呜咽,弥子瑕迷蒙的眼闪过痛意,公子朝一个冷眼就回过去,蒯聩才猛然住嘴。
“太子,朝,子瑕能在死前见到你们已经很好了。”弥子瑕扯出虚弱的笑容,还在安慰他们。
他总是先替别人着想,才会想到自己。如果他能多想想自己,哪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子瑕,我们不能久留。但我们一定会救你!”公子朝没有忘记来的目的。
“你们想……你们想怎么……”弥子瑕还未说完,公子朝警惕的环视了四周,就附耳在弥子瑕耳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