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了这些书才留下的吧。”夏目扫了一眼周围多而密的书堆,都是田沼浩司的作品,然后转头看向了田沼要,“就算你们搬家了,他还是一路都跟了过来。”
“他,现在真的很虚弱吗?”田沼愣了愣,然后声音很轻地问了出来。
夏目贵志看了看那身影已经透明的妖怪,点了点头。
“那是不是我将这些书搬到别的不是寺庙地方去,他住在那里,就会慢慢好起来?”田沼问着,眼神里担忧而又夹杂着些许小心翼翼得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完全肯定的答复。
“我也不是很清楚。”夏目微抿着唇,“可以去问问其他妖怪,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别问了,直接带出去吧,看这家伙都觉得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信乃只觉得这妖怪怪可怜的,就连信乃能够感觉到的这妖怪的妖力,都已经很虚薄了,只怕再过几天真的就要一眨眼就消失了。
信乃伸手握住了那妖怪的手,眼神突然间变得狠厉,眨眼间那妖怪指甲骤然变长,发狠了一般地向信乃的身上袭去。信乃反应不及,脸上被划出了四道血印子,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几小步。
“信乃!”夏目贵志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喊着,然后连忙冲了过去伸手拉住了信乃往自己身边拉来,挡住了信乃的身体,视线严肃而又泛着怒气地看着那妖怪,“你在做什么!”
“好脏。”那妖怪轻声说着,黑色的瞳仁颤抖着看着自己刚才被信乃触碰到的的右手。
“什么意思啊!摸一下就脏了吗?”信乃硬是压抑着怒气,但仍然气愤地叫嚷着。他一番好意看这妖怪可怜要带他出去,就拉了下手就叫脏吗?别告诉他这个世道就连妖怪都有洁癖了。
“信,信乃,你,你先别生气。”田沼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这愤怒的信乃脸上还滴着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袖,白袖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田沼要这才记起来,白鸽一直都陪在祖父身边,父亲和自己也偶尔触碰过这只白鸽。但除此之外,这只白鸽便从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更别说在祖父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也许对于白鸽而言,触碰人类或者被人类都是不可容忍的肮脏的。
无法和妖怪沟通的人类,根本就不知道妖怪的想法,也无法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
“白袖,他叫白袖?”信乃皱了皱眉,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看这手上的鲜红色总觉得看得不顺眼。血从脸颊上滑了下来,几滴落在了白色衣领上还有自己的袖子上,信乃立刻瞪大了眼惊慌地叫了起来,“怎么办!弄在校服上了!要是被塔子阿姨看到了我该怎么解释啊!”
“真的很对不起。”田沼愧疚地道歉了,尽管并不是他伤的信乃但却下意识地将白鸽的事担在了自己的范围内,“血流的很多,伤口好像很深。我,我,我们现在去医院吧。”
夏目贵志皱着眉看着信乃脸上的伤,眉眼里止不住的心疼,他伸手轻轻地抚着信乃脸颊的皮肤,有些不敢触碰。即使知道信乃之前受过更重的伤,但是夏目也忍受不了信乃受了一丁点伤痕。然而在夏目视线可见下,信乃脸颊上原本恍若割开的皮肤,伤口已经开始缓缓愈合。
信乃心里想着,该怎么解决染血的校服,不让塔子阿姨发现。
夏目心里想着,信乃脸上这么快就愈合的伤口,该怎么和田沼解释。
夏目转过神去,看着那坐在墙角的妖怪,神色慌张焦虑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左手用力地搓揉着右手的皮肤,已经磨得一片血红,原本白皙的手背完全是指甲自己勾出来的血痕。
水,从矿泉水瓶里,缓缓流出。
“没事的,别着急。”安抚的声音在耳畔轻声地回响着,如同秋日里的微风般凉意却暖。
透明干净的水落在了妖怪的右手上,顺着那指尖的弧度,一滴滴落在了地面上。
“已经洗干净了。”
夏目低垂着眼,将倒完的空矿泉水瓶盖了起来,轻声告诉那呆愣住的妖怪。
那妖怪看了看手,顿了顿,然后缓缓地缩着手伸了回来。
“你,愿意离开这里吗?”夏目抬眼看着那妖怪。
那妖怪乌黑的瞳仁安静地映入了夏目贵志的脸,然后向后瑟缩不安地颤了一下摇头。
“如果将这些书,也让你一起都带走呢?”夏目继续轻声问着。
妖怪犹豫了一会儿,仍然轻轻摇了头。
夏目转过头有些为难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用夏目的手帕捂着脸信乃和微皱着眉的田沼。
“现在已经深秋了,如果是在三井的话,应该已经开始下小雪了吧。”
田沼突然开口了。
“白袖,我们回去看雪吧。”
他蓦然想起了那首犹见白双袖,飘飘大雪扬的和歌;
想起了散文集里面提到的寒冷冬日的一起携手白头;
想起了回忆里雪地院前安然睡在祖父膝盖上的白鸽;
想起了在雪夜里浅笑安详睡去却忘记了醒来的祖父;
想起了在那本散文集里的一段话——
[他的双眸清澈澄净,能够容纳下晴空万里,亦不会被冰雪遮掩;
他的羽翼洁白柔顺,能够在蓝天自由翱翔,亦不会被寒风撕碎。]
[然而,他却倔强而又高傲地飞向了我脆弱狭小的牢笼里。]
[真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肆无忌惮地就直飞进我的心脏,让一切适得其所。]
[容身之所,心之归所。]
[我只愿——]
[陪他看尽三井的每一场雪,晨曦落日,年年岁岁。]
那低垂着眼的妖怪缓缓抬起了头,浅金色的碎发顺着仰头的弧度垂落了几缕。
在模糊的幻影里,一个身材瘦削的老人正背对着他坐在竹椅上,弯曲的脊背,苍老的皮肤,花白的发丝。雪日里肆意纷飞的雪模糊了他周身的轮廓,他坐在那里,像一道虚幻中的剪影,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
然后,老人缓缓转过头来,唇角轩起一道温暖祥和的弧度,脸颊也随之皱出纹路,神情略微地疲惫,但是那眉眼里融入了经久不散的温柔和情愫。
几乎看不清楚他身上任何一处细节,可是熟悉的感觉却已经蔓延开来,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仿佛记忆深处,一扇封闭的窗被突然推开。
“白袖,下雪了。”
“我们去看雪吧。”
☆、归家
“现在已经深秋了,如果是在三井的话,应该已经开始下小雪了吧。”
“白袖,我们回去看雪吧。”
金发的妖怪抬起头来,白皙而又透明的脸上那双乌黑的眼眸看向了田沼,而那视线却又犹如丝线般蔓延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弱不可闻地似乎应答了声,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信乃和夏目同时震在了那里。
“他,他刚刚是,点头答应了吗?”信乃不可置信地说着,刚才那个一碰手就发狂似的划伤了他的脸的妖怪,夏目好声劝着也摆明着不肯离开的妖怪,竟然就因为田沼要的两句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同意离开这里了?
“白袖他同意了。”夏目心里也有些发怔,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竟然就这么简单。他转过头去看着仍然一脸不明所以的田沼要,转达了白袖的意思,这也算是出人意料的好事吧。
“真的?”田沼要抬起了眉眼,惊喜地笑了起来。其实他提起了三井,心里便也知道对于不管是自己的祖父还是白袖,三井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其实只要不留在这里的寺庙里便好,田沼不希望白袖受到伤害,就算是为了祖父。
“你们出去。”
白袖微仰起头,透过墙壁间那缺漏的地方望向正是黄昏的日光,洁白的身影陷入了一片橙红。
“这话说对我们说的吧?”信乃有些不确定,但直觉这句话就是对他和贵志说的。
“他说什么了?”但就算是对田沼说的,田沼也听不见,更看不到白袖。
“他让我们出去。”夏目心里有些疑惑,这出去是指三个人一起出去吗?
“让他留下。”白袖转过头来,视线淡淡地落在田沼要的身上。
“他让你留下啊。”信乃更加奇怪地看着田沼,虽然田沼能感受到妖怪,可是田沼又见不到。
“我?”田沼要自己也有些讶异,“好,好的。”
当夏目和信乃都出了门之后,田沼要自己心里有些慌张不安的,不知道白袖为什么要自己留下,也不知道自己这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就算留下,又能做什么。
“你长得,很像浩司。”
“……祖父吗?”田沼要迟疑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田沼浩司是自己祖父的名字,但是在家里鲜少有人会这么唤着祖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下一秒,田沼顿时惊讶地抬起眼,他刚才是不是听到白袖的声音了。
视线里,眼前模糊的昏暗的轮廓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愈发清晰地闪现出来。
白衣,金发,那透明的身影映衬着黄昏的光,璀璨而又圣洁。沉稳的华贵慢慢从他身上倾斜下来,让周围的昏暗顿时全成了空白。
田沼要与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对上,波光潋滟,浮动的气息透过这尘埃的空气传递到田沼的感官里,却一时近似于忘记了呼吸,只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