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夏目喃喃地说着。
“知道什么?”田沼要皱了皱眉,不明白夏目贵志的意思。
“你读了以后,大概就能明白了吧。”夏目将书送入了田沼要的手中,“这周五信乃有小测,所以这几天我和信乃就不去拜访你家了,等周末的时候我们会来拜访的。”
“我要对那只妖怪做什么吗?”田沼要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书,又看了看夏目贵志。
夏目这时候才意识到,田沼不像自己一样能够看到妖怪,也不能听到妖怪的话或者和妖怪互动。这样的田沼要只是能够感觉到妖怪的存在,但是他却对妖怪无法认知,不知道自己家里的妖怪到底是好是坏,是不是真的如同祖母说的是害人的鬼,是不是真的诅咒了祖父……
也不知道,人到底是要和妖怪和睦相处,还是要驱除妖怪。
夏目低垂着眼想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勾起了嘴角,眼瞳里沉入了这个秋日里和煦的微光。
“如果可以的话,请在夜晚给那个杂货仓点盏灯吧。”
田沼要看着夏目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茫然,他看着手中的散文集,随意地翻到了一页。
[雪越下越大,落满了肩头。]
[呼吸融化在十二月的空气中,如烟雾般雪白。]
[他安静地走在我的身旁,扶着我的臂膀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蹒跚漫步着。]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如此之近。他的侧脸在雪光的阴影下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白皙的肤色几乎透明,平时在风中张扬的发丝安静地垂下来。我能嗅到他发间的淡香,听见他血液流动的声响,还有如绒絮般轻柔的呼吸,如此薄凉,却如此亲密。]
[我将他映在我浑浊的双眸里,这个时候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属于我。]
[但是,为什么总感觉要失去呢?]
[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有些发愣地看着天空打着飞旋纷纷而落的雪花,又看了看我,然后自己摸了摸浅金色长发上覆着的薄薄一层雪色的冰凌,嘴角扬起了一个灿烂的弧度。那乌黑的瞳仁里似乎也映入了皑皑白雪的浅光,漂亮得让我永远不想移开视线。]
[——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是一起白头?]
[他愉悦的声音在耳边荡漾,就似杯中的醇酒,连空气中都晕染出让人陶醉的郁香。]
[我笑了,点了点头,他却看着我蓦然红了眼眶。]
[携手白头,但至今苍老的我时间即将消磨殆尽,而他停滞的时光岁月仍然漫长无尽。]
[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
[我并不该感觉要失去,因为他永远不会从我身边飞走。]
[总感觉要失去的,是他,因为我将要死去。]
[他将失去我的时间,远比得到的时间要多得多。]
[而我,已经得到了所有。]
☆、白袖
吱嘎的响声,木门被缓缓打开,透进来的月光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尘埃。
田沼要手捧着一盏油灯站定在了杂货仓的门口。
他看着眼前狭小昏黑的仓库里堆着满满叠叠的书籍和手稿,但是看着却不显得杂乱,反而像是有人慢条斯理地整理过了一样,多而不乱,密而不杂。
那一面墙壁上几块砖块已经松动脱落,留了了一块两个巴掌大的洞透着月光,在石灰地面上投下了一小片光亮,而田沼要隐约地就看到了那片光下有着模糊的影子。
就是那个妖怪吗?
田沼有些犹豫地走了进屋子,他似乎可以看到那模糊的轮廓也随之动了动,像是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做出了什么反应一样。田沼手托着油灯,然后俯身放到了那片光亮旁的地面上,随之而来的周围的光亮了些,不知不觉得就融进了一丝橙色的暖意。
“我的名字是田沼要,是田沼浩司的孙子。”
田沼轻声说着,只听见耳边一片死得寂静,那样太过安静得似乎都可以听到了尘埃在空气中浮动的声音般。田沼要有些语塞,垂下眼,一时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
这样其实有些傻,田沼也知道。
他正在和一个他自己都看不见的妖怪说话,而且就算那妖怪真的回了他的话,他也听不见。
从夏目的手中拿到那本书后,田沼便一直看着。那本散文集其实并不多,薄薄的一本,他看完了也只用了在学校一下午的时间,但是心中积淀下来的情愫却是复杂而满甸的。
一直被祖母叫做是邪恶的,诅咒父亲的鬼,却是一直陪伴在祖父身边的妖怪。
而这只妖怪是一只白鸽。
其实田沼要也记得,也曾经见到过,那只总是停留在祖父肩膀上乖顺的白鸽。
他记得小的时候,那只白鸽时常会跑来和他玩,它会飞到不高的枝桠上,用那双小小的黑瞳直愣愣地盯着他,然后飞下来和他兜着圈圈玩耍。有时候它会低下头在他的手心里一点点啄食,留下一点微微的钝感,有时候会用洁白柔软的吃胖轻拍着他的脑袋,有时候会绕得他跑得团团转,最后等他摔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时候,再飞停到他的肩膀上用小脑袋顶了顶他的脸。
他还记得,他的故乡是个经常下雪的地方,每到下雪的时候,祖父总喜欢坐在竹椅上,祥和地看着院子里纷纷而落的雪。而那只白鸽总是安静地俯趴在祖父的膝盖上,用翅膀尽力地护住祖父微凉的双手。
那样的一幕,很温馨,很安详,他站在门旁只是静静看着,便就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等田沼要长大后,那只白鸽也一直陪在他祖父的身边,似乎就像是祖父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一样。但是自从祖父死后,那只白鸽也随之消失了,田沼要一直以为它已经飞走了,也许是飞回了三井的森林里,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其实,它并没有离开。
而现在,田沼要即使看不见,但是直觉告诉他那只白鸽正是隐匿在这个仓库里的妖怪。
他现在也知道了,白鸽也是被祖父深爱着的妖怪。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和这妖怪说会儿话,不管是关于祖父的,还是这个妖怪的都可以。
“我好像记起来了,你的名字。”
田沼的声音在夜晚潮湿微冷的空气里显得有颤栗缥缈,模糊记忆纷纷扰扰最后化为了一个名字。
“祖父叫你……”
当那名字还未从从喉咙口说出的时候,田沼觉得有什么突然也从脑子里迸出了一半,晃得清醒了过来,他将那本还抓在手里的散文集翻开,匆匆翻到最后一页。
[昏暗的光透进我浑浊的眼睛里。]
[人生,最后一刻,吸收了一生之光的眼眸里会看见什么呢?]
[犹见白双袖,飘飘大雪扬。]
“你的名字是白袖。”
“犹见白双袖,飘飘大雪扬的白袖。”
田沼视线中的灰黑轮廓动了动。
烛光在昏暗中霎然晃动着,然后泯灭着陷入了黑暗。
只剩下了如雪光般的月色。
***
“就是这里吗?”信乃站在那杂货仓门口,左瞧右看着,虽然他知道妖怪总是会东奔西跑,哪里都能呆,但是好端端得一直呆在这仓库里不出来也是有点闷吧。
“是的。”田沼要点了点头,他伸手推开了那木门,然后转过头看向夏目和信乃,“你们,看到他了吗?”
夏目和信乃同时一愣,微怔地站在了门口。
那狭小的仓库一面斑驳的墙前正坐着一个妖怪,洁白的长袍垂落在地,金色的发丝顺着宽大的长袖落着,清俊干净的眉眼,细碎的刘海。阳光从门口透了进来让白皙的肤色几近透明,他的眼角有着金色的图腾般的花纹,眉眼流转自有一番脱尘绝俗之色。
那如同少年般的妖怪坐在光下,纯粹圣洁,动人心魄。
美得像是一幅画,下一秒就会在光下消失的脆弱而又缥缈的画。
“怎么会,看起来这么虚弱?”信乃迟疑地说了出来,心里想着可能是光线的缘故所以看不真切,又迅速地走了进去。在仓库里光线暗了下来,信乃才更加确定了,这个妖怪是真的很虚弱,就连身影在他们的视线下都显得格外得透明。
“因为这里是寺庙吧,而且田沼主持……”夏目也意识到了,或者说之前就有这样的顾虑。寺庙和神社本来就都是清净之地,妖怪留在这里已经是不被允许的了。再加上田沼主持本身强大的灵力,这个妖怪才是一直就在灵波的攻击范围里才对。
“怎么会!”田沼要完全不知道会有这种事情,瞪大了眼震惊地说着,来不及多想就连忙紧张地看向夏目贵志和信乃,“那,夏目,信乃,你们快让他搬出去啊!”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啊,不怕真的被净化干净了吗?”信乃也很奇怪,走了过去,然后蹲在了那妖怪的旁边,一双眸子疑惑地盯着那妖怪看。
那妖怪微垂着眼并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像是没见着人,也像是看不见人一样。
“贵志,要不你来说说?”信乃被无视了之后,默默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了夏目贵志。信乃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说他人缘不错,但是对于妖怪缘和动物缘的话,明显都是夏目贵志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