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吗?”信乃这么说着,脚已经跑了出去,然后扑腾一声就将那个人抱住了摔在地上。
“和尚?”夏目连忙跟了上去,看见了一位光头穿着袈裟,此时一脸迷茫的中年和尚。
“你,你是驱魔人?”信乃松开了手,也是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和尚。
“什么,驱魔人?”那和尚此时更是一头雾水的模样,看着那两个少年的脸,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驱魔人,那你在这里无缘无故地驱除妖怪做什么?”信乃便不懂了。
“驱除妖怪?你们,你们能看到妖怪吗?”和尚突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夏目和信乃倒是同时被问住了,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
“我是最近才到八原这里的寺庙来的,不过其实我儿子是个有点敏感的孩子。有时候似乎会感觉到什么,经常会被影响到,所以搞坏了身体。”和尚看出了夏目和信乃当时的为难,也没有再深究,而是和善地转移了话题,“可是,我听说这里附近以妖怪出没而闻名,所以为了让他休息,我努力地到处加以净化。”
“竟然看不见吗?”不知何时,那两只妖怪也敢了过来了。那老头脸的妖怪踱步到了和尚面前,那独眼泪眼巴巴地看着和尚,这才意识到这个拥有巨大灵力可以驱除妖怪的人类竟然看不见妖怪。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能请您对这里的妖怪手下留情吗?他们并没有那么坏。”夏目也松了口气,眼前的人看上去很和善,也并不是故意要做出伤害妖怪的事。
那中年和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出口,“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们。”
“能请你们有空的时候,到我家来一趟吗?”
***
“你说为什么那个田沼主持会拜托我们去他家里呢?”回到家后,躺在床上的信乃开始思索起今天的种种事情来,“如果说是因为妖怪的事的话,那个主持有这么大能耐,住处肯定也被净化得很干净,没有妖怪敢跑去惹麻烦吧。”
“既然都答应了,那么我们这周末去了就知道了。”夏目其实心里也没想明白,但是在田沼主持真诚地拜托下,当时他们也答应会到田沼主持的家里拜访一次。
“对了,贵志,老师看出来那篇读后感是你写的了,亏我大清早还重抄了一遍。”信乃突然想起了什么,憋着嘴气鼓鼓地说着,“只要交了不就行了吗,竟然还要我今天回来自己重写!”
“能让老师都看出来是我写的,信乃,你就要意识到我帮你做了多少次作业了。”夏目自己都忍不住无奈地扬起嘴角笑了出来,估计他现在信乃老师眼里都是帮风作乱的坏榜样了。
“还写这一本散文集的读后感吗?”夏目从信乃的书包里抽出了那本书。
“写!恩,但是,换个篇章读吧。”信乃已经又懒洋洋地卧倒在了床上,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起来坐好,不然又要睡着了。”夏目伸手拍了拍信乃的背,然后信乃一脸不自愿的模样,还是磨磨蹭蹭地摆出一副端正的姿势坐在了床上,手托着下巴,等着夏目读。
夏目读了一会儿,声音却越来越轻最后却是没声了,只是那视线仍然专注地看着那页面。
“怎么了?”信乃疑惑地凑过头去,也去看那一页不知道有什么让夏目在意的。
“有些奇怪。”夏目微皱着眉,“这个作者,好像……”
“嗯?”信乃更是不明所以,找了找行数,将夏目没念完的那部分继续看了下去。
[我站在湖水旁,看着蓝的透彻的天空映入了柔软的水中,岸与水交接的地方,我看到了倒影。]
[年老而又脆弱的我,还有一只白鸽。]
[从年幼至年迈,这只白鸽便与我形影不离。他曾说喜欢我,我也说喜欢他。]
[后来,便到了我新婚娶妻之日。]
[我告诉那白鸽——]
[人类,都是肤浅,虚伪,耐不住寂寞的,我也是如此。]
[我告诉那白鸽——]
[我许下的承诺,不能当真;我许下的感情,不能唯一;我许下的岁月,不能长久。人类的岁月,最长也不过百年,但是变心得却也快,一眨眼的时间,所有事物便随着时光消磨殆尽了。]
[就算你真的要了我的喜欢,那我也就只能喜欢你短短几十年而已。]
[百年之后,谁来喜欢你呢?]
[我告诉那白鸽——]
[离开这里,回到你应有的归处去。]
[时光沉浮。]
[纯白柔软的羽毛扶上我的肩头,此时我已年迈沧桑,他却仍旧美好纯洁。]
[他终究没有离开,我却即将走开他的时光之外。]
[这里,以后便永远不会再有我的倒影。]
[只有被我遗留下,万般怜爱却又无家可归的白鸽。]
☆、白头
“你看得见操场上,有奇怪的东西吗?”亚麻色碎发的少年倚在窗侧轻声问着。
“不,可是一瞬间,我觉得我看见了……两个奇怪的影子。”青黑色短发的少年轻笑着摇头,视线落在了窗下的窗口上,眼睛微眯着像是在很努力地望着,“平常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我会看到影子、感觉到气息……不要笑我哦?”
他的语气里有些试探,夹杂着一些惴惴的不安。
“我能看到,你说的那些奇怪的东西。”似乎察觉出了田沼要的隐约的不肯定,夏目贵志直截了当地回答出来,注视着田沼要瞪大眼眸诧异而又震惊的神情,“你也应该听到你父亲提过我了吧。”
田沼要点了点头,其实不只是从父亲的口中,还有从其他同学的嘴里,像是会突然间莫名其妙地脸色青紫,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做出了反常的举动。但尽管如此,田沼要仍然不敢确定,特别是这种因为能够看到奇怪的东西的心情,在无法坦然分享的前提下,更是不敢随意开口。
但此时,似乎终于看到了答案。
即使说出口,也不会被嘲笑,不会被质疑,不会被排斥。
与自己同样的,能够看到那些非常奇怪的景象,真实存活在眼里的名为妖怪的存在。
“你的父亲为什么要拜托我和信乃去你家拜访?”夏目有些奇怪于这一点,田沼主持当时并没有讲清楚,只说在学校里自己的儿子会和他们讲清楚。
“是这样的,我们也是最近才搬到了八原。”田沼要叹了口气,“我的祖父是名作家,他在晚年的着作却也是最多的,但是相应的,他在最后的几年里每天都会呆在书房,已经到了每分每秒都握着笔,谁都顾不上,更别说自己的身体。我祖母常常念叨着说他是中了邪,受了诅咒,那个书房里有鬼将祖父缠住了。”
“鬼?”夏目愣了愣。
“我祖父的遗言里嘱咐着,在他死后,那个书房里便什么都不准动,还要锁起来。”田沼点了点头,“但是事实上,因为祖母还有其他亲戚的缘故,祖父书房里晚年的那些手稿还是被作为作品出版了。可是,我的父亲后来还是为了祖父的遗愿,将手稿和其他祖父的所有作品都锁进了书房里。”
“但是前些月里我祖母病重了,每天都说房子里有鬼,精神衰弱得厉害,于是我们便搬了家,住进了八原的寺庙里,祖父的那些作品也被锁进了一间杂货仓里。”田沼继续说着,“在我整理那个仓库的时候,我发现有几件祖父已经被卖掉的手稿,却完好无损地就在仓库里。而我晚上只要拿出去一本祖父的书,第二天早上依旧会莫名其妙地回到仓库里。”
“你,有看到过那只妖怪吗?”夏目听了田沼的话,知道田沼其实已经认定了曾经的书房,和现在的仓库里有着一只妖怪了。
“其实,大概我见过。”田沼顿了顿,然后点头,“但是却记不起来了。”
在月光下的,很模糊的身影。
他似乎小的时候,就在哪里见过一样。
“等等,你的祖父的名字难道是田沼浩司?”夏目突然想起了什么,诧异地问着。
“你也读过我祖父的书?”这下换做田沼要有些惊讶了。
夏目贵志在看这本散文集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并不像是错觉,这本散文集,每一个篇章都像是回忆录,或者像是一本日记一样。夏目直觉着,这就是在讲和妖怪之间发生的故事。
也许是原形为[白鸽]的妖怪,一直陪伴了这个作家一生。
其实夏目贵志也懂得。
人类,和妖怪,虽然相处在一片土地,但却是真正的被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各自游离在不同的空间里。
即使相遇相见相识,仍然被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锁链给束缚着。就像是自己的祖母和其他妖怪,魇和木村初,而说到最后,阴阳相绕,世代交替,这份最宝贵珍惜的回忆却只存留在妖怪的记忆里。
而这本散文集,却是人类将真正的完整的记忆都刻进了纸页里。
“你,没读过吗?”夏目急忙跑回了教室里,拿出了一本书然后匆匆忙忙地递给田沼要看。
田沼摇了摇头,事实上,他们家里真正读祖父的书的人没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