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的视野里分不出人类所认为的美丑,皮相而已也不是不可以更改,他不明白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值得人类如此注目的,但她要看那便看吧。
也不知从何时起,看着那不会改变的胖娃娃脸的面具觉得有些不对。
他一直被一个人类注视着,却并未亲眼看到这个人类的脸。
“过来。”
只要他开口,那个女孩便会立刻欢欣起来;他说过来,那她必定兴高采烈地立刻跑到他跟前。
他伸手想要取下那面具,而那女孩却意外地双手按住了面具,紧张惊慌地退缩开来。
“不能解!”那女孩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为什么?”妖怪并不懂。
“因为我长得丑,像怪物一样,我,我不想让你看到。”女孩的脚步还在向后退缩着,声音越来越小。
“初,过来。”他唤了那女孩的名字,再一次叫她过来。
那女孩犹豫着,双手微微颤抖着按住面具,脚游离地向后向前,但最后却还是缓慢地走了过来。
他取下了那面具。
这女孩的脸被毁了半边,是火烧的痕迹,坑坑洼洼的痕迹,与另半边脸的肤色完全不一致像是枯枝一般,特别是那眼睛,单眼是肿起来的眼角下垂,与另一只眸子的颜色都不相同。
“别看我。”被他看着的女孩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像是极力压抑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般得捂住脸蹲了下来,然后开始轻声呜咽起来。
“哭什么?”他也蹲了下来,不明白这人类为什么要流泪。
“很难看,我自己都不敢看。”女孩仍然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捂着脸不肯再抬头,泪水浸湿手心,声音沙哑而又哽塞。
“不难看。”他伸出手将蹲在地上的女孩懒腰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石头上。
他站着,那女孩坐着。
他将女孩捂在脸上颤抖的手拉开,那女孩低垂着眼不吭声,只是眼泪一直在落。
他是个妖怪,对人类的气息更加敏感,而人类的外貌对他来说一直很模糊,更不会有人类美丑的概念。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界限的话,在他的眼里白初和其他人类是不同的。
他记得这人类曾经用那小小的掌心托着一朵浅色的桃花,“魇,漂亮吗?”
他从未觉得这花是美丽的,世间万物自有定数,存在那便就存在着,仅此而已。而他身为个妖怪,也便就该在这世间长久地徘徊存留罢了。但透过那女孩子的眼,他才似乎真的看见了,那是一朵粉色的桃花,脆弱得似乎不可触碰,和这人类女孩一样纤小柔软。
他看着那随风散落的桃花,第一次感觉到了美丽,花开花落,注定要经历韶华胜极后随风翩然飘落的美丽。而他绵延无尽的岁月里,却多了一个陪伴在身边的赏花人。
黄昏的夕阳艳红如火,暖色的亮光透进了孩子那双浸着泪水的黑眸里,恍若在瞳仁深处散开的璀璨的光晕般。这双眼总是干净翩然,很漂亮。
他伸出了手,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了白皙的手臂,而骨节分明的手就那样轻轻地触碰着那孩子的眼角,木村初乖顺地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指尖触及人类的皮肤意外得柔软而又温暖。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类。”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也是我唯一记住的。”
那女孩的眼里涌出了大量的水光,瞪大了眼泪水不断夺出了红着的眼眶,哭着却又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说是夏目和信乃的故事,但对于夏目卷里会试着延续原着的画风,会给一个属于妖怪的完整的故事。
读者小天使多包涵,么么哒=3=
☆、木村
原本信乃和夏目以为去了那山林,便可以去到那山旁的村庄里,那是最有可能找到木村初后人的地方了。但事实上,他们却只见到了破败的遗址而已。
显而易见的,有什么在村庄里发生了。
也怪不得魇并没能从那村庄里嗅到有着木村初相似气息的后人。
等信乃和夏目周末里去了信乃计划好的地方游玩回来后,两人就开始收集线索了。毕竟两个人都知道了具体的地点,接下来的事情也便简单了。夏目主要是从网络和书籍里查找,而信乃便和村雨一起出去找那些妖怪们开始打探消息。
而情报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却也觉得可以理解。
瘟疫。
是瘟疫发生在了那村庄里。
已经被瘟疫席卷感染后的村子里到处衍生着惊慌和恐惧,到后来,村长终于集结着人组织着众人要离开这片故土,为了生存辗转去其他土地。
留下来的是已经感染上患病的人,还有一些不愿离开故土自愿留下的老人,而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一起离开了这里,信乃和夏目都觉得,木村初肯定也是其中一个。
这消息得了几天后,魇才终于出现了,信乃差点真以为这家伙又要长远地睡着了。
“你想起来些事没?”信乃也没问魇这么多天都做了些什么,想想恐怕也只是躺着发呆。这么健忘的样子,能记着他和夏目还回来找他们,信乃觉得对这妖怪也不能再更多期许了。
“嗯。”那穿着黑灰长袍的妖怪点了点头。
“村子里发生瘟疫的事呢?”信乃继续问了下去。
而这回魇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暗蓝的瞳仁默默地注视着信乃。
这样的反应信乃和夏目也就明白了,那便是还未记起来。
“木村初的村子里发生了瘟疫,大部分的村民都迁移走了,初估计也是在这时和你分开的。”夏目贵志在一旁解释着说着,不过他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说着,“可是这瘟疫的事,都已经是快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你这到底是睡了多久啊。”
妖怪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幽光,但却仍然默不吭声。
“我也查到了后来这些村民坐落的新住处,这新村子里领头的正好是姓木村的家氏,这周末我们再去看看吧,运气好的话那便是你想找的后人了。”夏目继续说着,他也习惯了这妖怪向来的沉默寡言,早些解决完这事也好,聊了这妖怪的心愿,也算完成铃子外婆的约定了。
据说这成木村里风调雨顺,土地肥沃什么的,倒也算是当初这波人找了个好地方定居了,而木村这姓氏的人在此地也是享有威望。这倒是令人意外的事,当初村民落脚的土地这百年来都由木村家的后人领头着。
倒是有些奇怪的传闻说,木村家是被神明保佑赐福的家氏,这倒是令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你怎么还记得玲子,和那约定的事的?”不过信乃倒是有些好奇了,这家伙这么健忘的样子,怎么到还记得玲子那些事呢。
“醒来后,土里竖着一块牌子。”那妖怪缓缓地说着。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那牌子上写了什么。”信乃默默地转头看向同是一脸诧异的夏目贵志,这夏目玲子办的事情真是一件比一件让人不明所以。既然这么固执地要帮这妖怪完成约定,为什么自己不找,反而还要拜托给自己的后代。
“你也再想想吧,提到瘟疫的话,你也总该稍微记起些什么来。”夏目也是无奈,看下了那站在不远处的妖怪,那妖怪点了点头没有作声,身影便又一次陷入了灰雾中然后无声无息消散开来。
当晚,夏目和信乃又做梦了。也许是因为魇回来的缘故,这两人又做了关于那妖怪的梦,或者说是见到了那曾经也许事实发生过的事。
“魇,我要走了。”那人类低声说着,低垂着头看着地面。
“哦。”他也只是轻声应了一声。
他并不惊讶,也早就有了预料。
这世间时间总是不断流失,人类的生老病死也只是时间长短,这人类也总是要离开的。
那女孩的身体颤了颤,双手紧握着默不吭声。
“你,愿意陪我一起走吗?”过了很长时间,那女孩才用干涩的声音说了出来。
“我不会离开。”他是这么回答的。
他喜欢这片山林,停留至此的生活他早已习惯,何必要平添麻烦在人类的世界里徘徊。
他是个妖怪,也不该和个人类走。那些岁月之命,病死之痛,他见了太多,也不该不必对一个人类如此留恋,百年之后终究也会离开,不过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我知道了。”那女孩的声音里透着哽咽的鼻音,即使不取下那面具都知道这人类又流泪了。
他看了看那桃树,桃花已谢,光秃秃的枝芽上一片孤寂。
伸手抚了上桃树的树干,那绿叶瞬间繁茂地生长开来,伴随着枝繁叶茂得郁郁葱葱,浸着蜜色的桃子也从枝桠上长了出来,他伸出手摘下了一个桃子。
那桃子放入手心递到了那女孩面前,“你要吃桃子吗?”
女孩愣了愣,双手捧住了桃子,她低着头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止不住地抽泣着。
最后她跑开了。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将那桃子小心地抱在胸口便从山上跑了回去。
他沉寂地站在那里,从傍晚站到日初,又到日落,直到那村子的人群浩荡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