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奥丁和死神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偌大的尼伯龙根阴森森空荡荡,就像地狱入口的黄泉比良坡。不过他可不认为自己消灭了所有的死侍,孤魂野鬼们此时八成藏在哪个角落里对着他磨牙,反正他身上的血就是吸引死侍的诱饵,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信那些对他垂涎三尺的亡魂不露面。路明非甩了甩湿透的额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钻入浓雾弥漫的雨幕中。
尖锐的呼啸从背后传来,那是利刃高速撕裂空气带出的声音,他被偷袭了。偷袭者的速度极快,对方抓住了他行动不便的弱点。显然,这名死侍是刺客型的,一直藏匿在暴风雨中,它出现的那一刻,就是一击必杀。
路明非旋身格挡,迎上了那柄挂着死亡风声的利刃。雾气中火花四溅,金属碰撞铮铮作响,对方强大的力量立刻将他的虎口震裂,路明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丈远,呕出几口黑红色的血。
对手袭击他的杀招是萨摩示现流中的 “狮子示现”,路明非曾经亲眼见过源稚生用这一刀,当真觉得有一只猛狮从天而降,而这名死侍的魄力比起源稚生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完美的攻击、完美的防御、完美的体力与敏捷度,转眼间就将他击垮的气势,称它为最强的死侍也不为过。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擅长远程攻击的自己无疑是处于劣势的,他失去了所有的枪械,如今只有一对冷兵器在手。
一年前,祖传的干将莫邪化作天羽羽斩和布都御魂,将白王赫尔佐格钉死在日本海沟。源稚生为了表示歉意,命人仿照双剑的性能打造了这对小太刀般若·改,送到卡塞尔学院交给路明非,就是希望他能用得顺手。事实上路明非也做到了,一年的时间他努力克服了自己近战方面的缺陷,苦心钻研出一套必杀奥义,这一刻,是启用它的时候了。
路明非凝神屏息,小太刀在夜空中划出蝴蝶翻飞般的曲线,空灵飘逸,挥洒自如。
独孤九剑·破剑式,以气御剑,只攻不守,有进无退!
在看到路明非起手式的瞬间,死侍的动作明显一滞。小太刀挥出完美的半圆,雨水呈扇面状散开,直取敌人的双眼。对方坍腰闪过,随即飞身跃起,长刀如同横空劈下的雷霆闪电,击打在路明非右手的小太刀上。
路明非向前一步,反手刺向死侍的咽喉。对方再次闪过,刀随身走,随手挥刀,击打在与前次同样的位置。
什么意思?还想不想打了?路明非心下奇怪,步步紧逼,一招比一招迅猛凌厉。可对手仿佛失去了战意,以守代攻,只是不断重复着先前的动作,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力道击打在路明非右手的小太刀上。
好熟悉的招式,路明非内心暗忖,到底在哪里见过?大脑飞速运转,突然他犹如醍醐灌顶,思绪瞬间清明。这是……断刀十三连闪!只不过真正的“十三连闪”刚猛至极,重复使用可以将对手的武器斩断,而他面对的“十三连闪”,却是巧妙控制了力度的,不轻不重地敲打着他的剑,好似在试探着什么,又好似在倾诉着什么一般。
想到这儿,路明非突然停止了进攻,握着小太刀的手垂落在身侧。在战斗中放下武器等同于自杀,路明非在赌,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一旦赌输,输的就是他的命。
死侍的银面具闪烁着寒光,它浑身包裹着夜色里,兜帽下一双金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路明非,下一秒,它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几乎是同一时间,路明非向着死侍飞奔而去。在他的视野中,死侍张开了一双利爪,那上面的每一根指甲都吹毛利刃,迎面抓过来的效果无异于被十片手术刀切割,瞬间就会将他的躯体撕碎。然而他已经豁出去了,猜错了大不了一死,何况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
路明非以不顾一切的气势抱住了死侍的脖子,深深埋进对方的肩膀。死侍也回抱了他,只是落在背上的不再是尖锐的爪,而是一双带着温度的、骨节分明的手。
迷雾散去,幻觉消失,龙王设下的陷阱也随之失去了效力。这次的敌人如此狡猾,怎么会想不出自相残杀这种一劳永逸的做法?肝胆相照的两个人,在彼此眼中却是敌对的死侍,这个轻轻松松就可导致对手两败俱伤的骗局,他早该想到的。
“师兄,你是怎样认出我的?”路明非靠在楚子航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你使剑的时候有个习惯。”楚子航说,“在发动进攻之前,你的右手会下意识地比平时压低1毫米,看到你的起手式我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偏偏你接下来又使出了‘独孤九剑’。料敌机先,变幻莫测,无招胜有招,只求一个'败'字,我可不认为死侍会有这样的悟性。”
“于是你就对我用‘断刀十三连闪’,可惜我完全认不出来。你的斩击太温柔了,别说是斩断我的剑,就是劈个柴都未必能劈开吧。”路明非恶劣地吐槽,身体沿着楚子航的胸膛一点点滑下,“不过说真的,能再见到你真好啊,师兄……”
“明非!”楚子航半跪在地,接住路明非,这才发现对方整个人都被血染红了。他拆开路明非手上的绑带,取下小太刀,当看到那双被切断了肌腱的手腕时,滔天的怒意将楚子航的理智燃烧殆尽,烧得那原本淡漠的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是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路明非摇摇头,苍白的脸毫无人色。他疲惫地侧过脸,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柄被楚子航丢在地上的长刀原本沾满了死侍的黑血,血黏稠得像石油,连暴雨都无法冲刷干净。可现在它的刀身却自己渗出了清水,将黑血溶化在其中,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冒出袅袅白烟。这柄刀不是蜘蛛切,而是传说中的村雨!楚子航的村雨在大地与山之王一役中折断了,如果还能在世上找出另一柄村雨,那么只有在已经过世的楚天骄的手中。
原来师兄也经历了,那种亲手葬送父亲的痛……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路明非伸出手,想去摸楚子航的脸,却连胳膊也抬不起来。楚子航洞悉了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师兄,心里那么难受,为什么不哭出来?”
“因为明非替我哭过了……”
楚子航背起路明非,沿着高架路向下走去。他已经不想过问路明非的伤从何而来,能将一个人伤到这个地步还不还手的,除了他深爱的人还能有谁呢?但路明非终究跟他不同,他战斗期间流血又愈合,愈合又流血,现在身上的伤口全部结痂,体力也恢复了大半,而路明非却虚弱得快死了。贴在背上的躯体越来越冷,楚子航的心沉得越来越深,他快步如飞地跑出高速公路的收费站,以为自己离开了尼伯龙根的边界,却发现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尼伯龙根。
也许在不同的维度中,确实有这样一个尼伯龙根,它跟现实世界互为镜像,许多年来,爸爸就是在现实中守望着镜中的龙王。玻璃幕墙映出灯火通明,路灯辉煌仿佛迎宾大道,红绿灯单调地变换着,楚子航背着路明非,站在市中心医院的门前。既然无法逃离这个迷宫,那么就找一个有利的落脚点吧,毕竟他背上的人急需治疗。
医院里空无一人。楚子航推开一间病房的门,把路明非放在床上,去隔壁诊室搜索医疗器械和药品。再次推开门时,对方正仰面躺在病床中央,抬头望着天花板。
“怎么不穿上白大褂?要不……护士服也行。”路明非看向走近的楚子航,微微一笑,“顺便一提,我喜欢制服诱惑。”
楚子航从衣架上取下某位医生的白大褂套上,一丝不苟地系好扣子。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违逆路明非,对方眼睛里的锐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柔和,这并不是个好现象。昆古尼尔的诅咒正消耗着那个鲜活的生命,楚子航不敢想象,当路明非的生命之火熄灭时,他要怎样继续他的人生。
“我选修过人体解剖学,也学过急救课。”楚子航看了路明非一眼,“但我不是专业的麻醉师,无法掌握麻醉剂的用量。”
“那就无麻醉作业吧。”路明非轻描淡写地说着,“两年前我从你肚子里取碎玻璃的时候也没有麻醉,你能忍的,我同样可以。”
“不一样的。”楚子航摇头,“你身体里的弹片不止一枚,有的离血管很近,还有的嵌进了骨骼里……”
“所以说不取出来就不行嘛,炼金子弹要人命啊!”路明非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师兄你就不要犹豫啦,杀胚就该潇洒一些。别忘了你是个崇尚暴力的抖S哦,这种时候不应该兴奋起来么?”
“我也想兴奋,可我只能感觉到愤怒,愤怒得想杀人。”楚子航戴上乳胶手套,瞳孔中金光炽烈,“我恨不得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那样……就该换我心疼了。”路明非嗫嚅着,闭上了眼睛。
无影灯点亮,手术开始。无菌海绵钳夹着络合碘纱球涂擦着患处,柳叶刀割破皮肤,切开肌肉,露出深可见骨的创面。路明非的手背和额角暴起青筋,他紧咬牙关,将惨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努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希望能给楚子航减轻一点压力。白纱窗帘随风浮动,露出后面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