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你们送往不同的组织,当然得在你们中间制造隔阂,你们相亲相爱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都怪邦达列夫把你们兄弟藏得太好了,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长到了十三岁,相依为命地活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会从小就把你们分开,那样对我的计划更好,今天你们也不会这样难过。”赫尔佐格耸耸肩,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彻底崩溃的源稚女,“如果这就让你愤怒得失去控制了,那还有更值得愤怒的事情要不要听?其实你们兄弟是一模一样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
“你说什么?你……你说什么?”源稚女猛地抬起头来。
“我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你的血统很稳定。你从来没觉得奇怪么?你跟其他的鬼完全不一样,从不出现外观上的变异,你杀人也不是出于嗜血的目的,而是像着了魔一样。”赫尔佐格说得很慢,好让源稚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这个惨痛的真相,“几乎每个黑天鹅港的孩子都做过脑桥中断手术,我人为地将你们制造出了双重人格。切换人格的信号是一种特殊的梆子声,我从中美洲的印第安人部落学会了这种技术。我引出了你暴戾自我的人格,再对它进行催眠,于是在你哥哥看来,你就变成了疯狂的恶鬼。”
“他是个太正义的年轻人啊,虽然他很爱你,却不得不杀你。”赫尔佐格打量着垂死的源稚生,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源稚女哇地一口血吐在源稚生胸前,浑身痛得抽搐起来。
“想当年我打开位于北极圈内的神秘洞穴,在那个伟大的初代种身上试用了我能找到的所有化学药剂,最终它无法忍受那些药剂而死,而我则因此得出了龙类的生物学属性和结构,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龙的人。”赫尔佐格盯着源稚女失神的眼睛,笑得无比开心,“觉得很残酷是么?人类的历史一直都是这样残酷啊!不然怎么会有混血种诞生呢?人类舍不得龙族的遗产,在黑王死后将他的子孙们囚禁起来研究,贡献女人跟龙类繁衍后代,我只是跟全人类做了同样的事!想要登上世界的王座,就要吃掉所有人的价值,甚至所有龙的价值!”
“砰——”路明非砸碎了座椅的木质扶手。
路鸣泽吓了一跳,忙抓过路明非的手又揉又吹:“哥哥咱看剧归看剧,你怎么还动真格的生气起来了?”
“他说的是真的?”路明非目露凶光,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跳,“他在西伯利亚生生折磨死了一位龙王?”
“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北冰洋曾是他们的领地。其中一个刚孵化出来便被赫尔佐格从冰层下捕获,另一个尚未孵化的胚胎被邦达列夫带到列宁号,做了唤醒圣骸的养料。”路鸣泽轻声说,“哥哥你无需难过,他们都是曾经背叛你的逆臣,死不足惜。”
“他们确实死不足惜,但既然生而为王,就该有个体面的死法。”路明非深吸一口气,被路鸣泽抓住的那只手狠狠握成了拳,“他们应该死在我的剑下,而不是被什么疯狂科学家折磨致死,更不该成为那条可笑的八岐大蛇的饲料!”
“初代种不会那么容易就挂掉,哥哥气不过的话可以等上几百年,等他茧化重生了再杀不迟。不过被献祭的那孩子应该彻底死掉了,当双生子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便再无威胁。”路鸣泽好言安慰,“哥哥,这场戏我们还要不要看下去了?”
“看!看完!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命之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赫尔佐格终于讲完了他的“吃人理论”,他看了一眼腕表,高举双手欢呼:“此时此刻,你们将有幸目睹历史上最伟大的进化,从人类到龙类的道路即将开启。请用掌声迎接我们的女孩,为神而生的完美宿主!”
说着他夸张地揭开升降平台上的防雨布,如同大变活人的魔术师。防雨布下是枕着长发的上杉绘梨衣,她平躺在那里,红白相间的巫女服黏在那具曲线玲珑的躯体,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夜空。
这是一幕扣人心弦的好戏,随着一个个悬念被揭开,那个酝酿了20年的庞大阴谋浮出水面。赫尔佐格从石英捕获舱中取出圣骸,植入到上杉绘梨衣体内。被圣骸附身的女孩从沉睡中醒来,然而圣骸的意志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赫尔佐格的梆子声压制,成为一只献祭的羔羊。
“今天是黄泉之路贯通的一日!”赫尔佐格神采飞扬,赞叹不已,“圣骸就是白王留下的寄生虫,被它寄生的东西即使能够进化为龙类,也不过是出让自己的身体帮助白王复活而已。想要保留自己的意识进化为龙,就要用另一个容器让圣骸寄生,然后和孕育中的白王换血。王的胎血具备最强的活性和最弱的毒性,那是万能的进化药。”
上杉家主的身上生出了细长的白丝,那些白丝交织在一起,渐渐包裹了她的身躯,紧紧缠绕,越来越密。一场生机盎然的进化正在白丝结成的茧中发生,源自白王的基因开始改造她的身体。
“来吧,让我们为新生的白王增加一些营养,你们珍贵的皇血有助于白王的补完。”赫尔佐格把奄奄一息的源稚生和源稚女放在小拖车上,推向孵化中的绘梨衣。四面八方的白丝好似无数迫不及待捕猎的触手,立刻将源稚生和源稚女包围了,血色从他们两人的身上向着茧中的绘梨衣流动。
赫尔佐格装模作样地向着四面鞠躬:“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你们就将目睹新时代的到来!一个你们被奴役的……时代!”
他太得意也太欢喜了,于是小人的嘴脸完全地暴露出来,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手舞足蹈。绘梨衣的身上早已插好了输血管,赫尔佐格把它们和自己的颈动脉相连通,在血液交换机的作用下,双方的血液开始互换,赫尔佐格的身体渐渐也生出白丝,结成一个硕大的茧。这是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伟大手术,以血液为媒介,白王的权能进入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混血种体内。
片刻之后,新生的幼龙破茧而出,在空中张开了白色的膜翼。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赫尔佐格冲天而起,撞破歌舞伎座的屋顶,消失在雨夜中。
近乎透明的茧中,女孩的形体依稀可见。她的旁边是搂在一起的两个人形,直到最后一刻源稚女依旧紧紧抱着源稚生,也不知道是自己害怕所以要寻求哥哥的温暖,还是不让被困在噩梦中的哥哥害怕。被困在茧中的女孩轻声抽泣着,哭声越来越微弱,赫尔佐格榨干了她的生命,死神的脚步正在接近。
“哥哥……”源稚女的呢喃回荡在舞台上,叹息中带着一丝满足。很多年前,在黑天鹅港地下的胚胎培养室里,他们也是这样静静躺着,无意识地依偎在一起。
“不要死。”从观众席上传来一个不容置疑的清越嗓音。
“哥哥?”路鸣泽猛地转过头,惊讶地望着路明非。
“源稚生,源稚女,上杉绘梨衣——”路明非的十根手指倏然攥紧,从座位上猛地站起,“不要死!”
随着那道命令的下达,四周的空气微微一震,仿佛有无形的言灵领域倏然展开。
舞台和剧院全都不见了踪影,路明非立在红井的最深处,身边都是雪白的细丝,让人产生一种身处蜘蛛巢穴的错觉。滂沱的大雨从天而降,雨水冲刷着地面的鲜血,宛如谱写着一曲洗净万物的镇魂歌。源氏兄弟和上杉绘梨衣静静地躺在这场恩惠之雨中,发出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干枯苍白的皮肤一点点恢复血色。
“哥哥,你竟然为了他们……”路鸣泽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一个楚子航还不够么?连这些卑微的人类也配分享你的生命本源?哥哥你糊涂了么?”
“我很清醒,如果不救他们我会后悔。”路明非绕到源稚女身边,戳了戳他的脑门儿,“这个人曾经救了我一命,今天我就还他一命,连带着他哥哥和妹妹的命一起还给他。这样他就有了家,从此以后就不会再孤单了。我相信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人是师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他们的。”
“那个楚子航对你的影响还真巨大啊,我的好哥哥。”路鸣泽阴阳怪气地说着,五官精致的小脸上透出一股子狰狞。
“很多年前我没来得及救一个人,我后悔了一辈子,每天这里都痛得像刀割。那种滋味,我不想再尝试了。”路明非摸着自己的胸口,对路鸣泽微笑,“我知道刚才的一切只是你给我看的梦境,实际上惨剧已经发生。但你的梦境可以影响现实,所以我要谢谢你,让我还有能够救活他们的机会。”
“哥哥,你的感情越来越丰富了。”路鸣泽长叹一声,终于恢复了他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冷艳,“感情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可对于你来说却是碰都碰不得的毒品。王是不可以有弱点的,一旦你尝到了甜头,就会越来越依赖它,进而被它左右,束手束脚,再也变不回原来的你了。”
“人都是会变的,关键看你是往好了变还是往坏了变。”路明非顿了顿,把源稚生的头发揉成了鸡窝,“或者说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软弱,离了感情就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