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身后的浴缸中,突然有血红色的人影浮出水面。风间琉璃手中擎着锋利的长刀,金色的眼睛里带着残酷的笑意,从背后出其不意地贯穿了哥哥的心脏。他用胸口顶着刀柄,把刀身全部顶了进去,就像多年前源稚生对他做的那样。感受到那颗心脏挂在刀尖痛苦地跳跃,风间琉璃不由得发出狂笑。他狠狠地拧转刀柄,那颗心脏中的鲜血喷射出来,溅得他胸前一片温热。
“稚女,我们都回不去了么……”源稚生发出介乎叹息与梦呓之间的痛苦呻/吟,修长骨感的手指握上了弟弟纤细的手腕。
在鹿取小镇生活的那么多年里,是这双手拉着他从梯田的田埂上走过,是这双手把自己一半的梅子饭分给他,也是这双手紧紧把他护在身后,将那些欺负他的男孩子一一打倒……那是属于哥哥的手。
风间琉璃拔出了樱红色的长刀,看着源稚生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倒,背后血光如瀑。他狂暴地击打着源稚生的后背,揪着对方的头发让他面向自己,想从那张俊逸的脸上找到一丝仇恨与惊惧,可是他找不到。源稚生的表情除了平静就是平静,甚至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释然。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那么温柔,那么坦荡,依然是多年前那个对他呵护有加的兄长,甚至让他产生了被爱着的错觉。
他不信!他不信!一切都是假的!哥哥怎么会爱他,那个人爱的只有他的正义!风间琉璃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他绝不能再被哥哥欺骗了!周围雕塑般的女孩动了起来,那些盛装的傀儡们一拥而上,把源稚生拖到地下室的中央。她们女鬼般扑到源稚生的身上,从戏服的袖子中抽出了利刃,纤细美丽的手腕握着刀起起落落,一道道血泉在空中扬起。
“这一天终于来了……稚女,我等了你太久……”源稚生仰面躺在地上,他吃力地抬起头,透过傀儡们华丽的大袖望着风间琉璃,微微扯了扯嘴角,“能死在你手中……真好……”
风间琉璃激动地捂住了脸,发出不知是哭泣还是狂笑的奇怪声音。他等了十年,终于杀死了让他恨之入骨的哥哥,他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却如此悲伤呢?
源稚生渐渐停止了挣扎,浑身上下都是血洞,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干瘪,却又那么安详那么满足。无法言喻的恐惧压向风间琉璃,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陪他了,再也没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能让他安心地睡去了。他终于赢了,赢到一无所有,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号叫着把傀儡们从浴缸边扯开,把已经冰冷的哥哥死死地抱在怀里。巨大的悲伤让源稚生的脸扭曲变形,连那龙化后的外骨骼都裂开了,血色的泪水滑过坚硬苍白的脸。风间琉璃凑近源稚生的胸口倾听,哥哥的胸膛中那么寂静,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原来是自己洞穿了那颗心脏。被囚禁在灵魂深处的男孩哭泣起来,稚子和恶鬼的双重表情在风间琉璃的脸上高速地切换。
风间琉璃终于明白了源稚生的话,那个人短短的一生都生活在杀死弟弟的痛苦中,在每一个深夜回到那间杀死弟弟的地下室,默默地躺进浴缸里,想象如果那天夜里死的是自己就好了。那座仅仅存在于记忆中的鹿取小镇拘禁了他和哥哥的灵魂,他没能离开过那个小镇,源稚生也没能离开。十年来哥哥坚持着正义握着他的斩鬼刀,作为皇、作为天照命、作为最后的武士君临整个日本混血种,看似输出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实则他的心早已衰竭。
风间琉璃根本不必杀掉源稚生,从把刀刺进弟弟胸口的那一刻起,那名为兄长的存在就死去了。从此天下再无源稚生,唯有蛇岐八家的大家长。
赫尔佐格处心积虑在兄弟二人之间制造矛盾,花了十年时间催眠和诱导源稚女,从他的人格中生生地分裂出“风间琉璃”这个恶鬼,将源稚女囚禁在心底最深处完成了复仇,但他却从未能够改变他们之间名为“爱”的东西。现在风间琉璃觉得自己压不住心底的男孩了,男孩哭得那么绝望,浓郁的血气带着彻骨的疼痛,从心底升到喉头,他大口地吐血,同时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哥哥,不要离开我啊……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
突破了层层桎梏,源稚女的意识在这一刻轰然复苏。梦貘在源稚女苏醒的瞬间被解除,他坐在血泊中央,怀抱着冰凉的源稚生,滂沱的大雨冲刷着鲜血流向红井的深处。源稚女抱着哥哥泪如雨下,他醒来得太晚了。源稚生虽然还有呼吸,但精神已经崩溃,在梦中被他杀死了。他渴望了那么多年和哥哥的见面,最终和哥哥见上面的却是那个名叫风间琉璃的恶鬼。
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剧院里,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路明非看向路鸣泽,发现路鸣泽也在看他。手足相残的悲伤结局同时震撼了两位观众的心,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目光灼灼,既像是跟台上的演员产生了共鸣,又像是一对过来人的感同身受。
“哥哥,还要看下去么?”路鸣泽问。
“你都花钱包了场,我不看到最后岂非不给你面子?”路明非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况且,我很在意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以及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某些人也该登场了。”
☆、Chapter 90
路明非不再说话,路鸣泽也将视线重新转移到舞台上,两人聚精会神地欣赏起这幕混搭的歌舞伎剧来。这时灯光从天而降,舞台中央的部分缓缓升高,露出一块盖着防雨布的升降平台。伴随着一曲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王将再度登场。他在血泊里跳着翩翩的舞步,轻盈地围绕着源稚生和源稚女旋转,能乐面具上的笑容越发地令人毛骨悚然。他缓缓地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属于蛇岐八家前任大家长的脸。
“王将?橘政宗?邦达列夫?赫尔佐格?你到底是谁?”源稚女惊恐地望着面前的老人,仿佛白日见鬼。
“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就是我,第三帝国科学院里最年轻的科学家,也是黑天鹅港的唯一负责人。”橘政宗笑得洋洋自得,咧开的嘴露出一口白牙,“我可怜的孩子,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太深奥了,凭你们有限的智商甚至难以触及我计划的皮毛。至于你说的邦达列夫,他早已变成我的枪下亡魂,在地狱里做着他征服世界的美梦。”
源稚女抱着源稚生一步步后退,恐惧得几乎尖叫起来,却没法发出声音。橘政宗和王将的形象在他的心中合为一体,笼罩在一系列事件上的迷雾层层散去,各种疑点都变得清晰起来。
“原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解体的那年,邦达列夫从莫斯科来到黑天鹅港,提出和我共享世界的王座。”赫尔佐格叼上烟,点燃了深吸一口,“他没有过去,却忽然出现在1991年的黑天鹅港,告诉我关于龙族的一切,人类历史之前曾有过一个伟大的古代文明,龙是那个文明的主宰。我被他的故事迷住了,想用基因技术制造携带龙族基因的超级士兵,而邦达列夫的野心比我更大,他的目标是世界极东的海底,那里沉睡着万年的古城和白色龙王的遗骨。”
“反复研究邦达列夫给我的资料,我越发地坚信那个文明的存在,我也同意他的计划,想要走通进化之路,成为新的龙族,就得继承龙族的遗产。”赫尔佐格的声音透着十足的缅怀,“那个龙族叛逆的白王,给我们留下了唯一的一线机会——圣骸。要唤醒圣骸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另一条古龙的生命,好在黑天鹅港里就有那么一位初代种的茧。然而苏联却毫无征兆地解体了,就在那天晚上,那个狐狸般的男人背叛了我,他在我的背后开枪,一个人带着古龙胚胎和我毕生的研究登上了列宁号。”
“我大难不死,逃亡到日本,将自己整容成亚洲人的脸,时刻准备着向邦达列夫复仇。十三年过去了,他终于被我找到。我亲手葬送了邦达列夫,顺藤摸瓜地发现了他隐藏在东京的秘密基地。实验室里储存着他从列宁号底舱中得来的古龙胎血,还有进化药的初步产品,但我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并不在实验室里。”赫尔佐格微笑,“我最得意的产品是三个试管婴儿的胚胎,你哥哥π,代号ω的你,还有你们的妹妹,代号ξ的上杉绘梨衣。”
“我和哥哥,都是你的实验品……”源稚女抱紧了气若游丝的源稚生,声音嘶哑。
“是啊,不然世界上怎么会忽然冒出那么多超级混血种?你们是怪物一家,你们的基因都源自同一个男人,蛇岐八家的前任影皇。邦达列夫把你和你哥哥送到山中去抚养,你们是皇血的继承人,借助你们他就能踏入日本黑道的最高层。”赫尔佐格轻描淡写地说,“想要复活神,单靠我或者邦达列夫的力量显然不够,我们需要帮派的力量支持我们。我完善了邦达列夫的计划,把你们中的一个送给蛇岐八家,另一个送给猛鬼众。这样我就能同时动用这两个组织的力量,而我自己当然也得有两个身份,分别是你们两个人的导师。”
“是你!是你!”源稚女失控地尖叫,“因为你哥哥才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