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琛,是不是在你哪儿?”
安逸尘听出了其中的愠怒。他居然能听到他的愠怒。他一凛,挑衅般的回道:“是,怎么了?”
出乎他意料,沈之沛“啪”的直接挂断电话。安逸尘心中莫名塞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走回他身边,周霆琛说道:“是将军吧。”安逸尘不露声色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旋即笑道:“看来我还得好好整治你一番,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他。不是啦,就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周霆琛很不相信:“全中国有电话的也不过千人,怎么会打错?”安逸尘不耐烦的压到他身上扬手关了灯,一边呵了口气在他腰上挠起来,一边道:“如果不是打错,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周霆琛听着有理,又兼安逸尘来势汹汹,他躲避中也无法思考,便差不多相信了。又闹了会,他们支持不住,纷纷阖上眼皮。突然听得安逸尘道:“我已经,决定好了。无论未来是黑暗还是光明,既然我们不能逃避,那我就跟你一起面对,不会背弃你。”周霆琛登时心乱如麻,待终于想好回答,却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他歪在他脖子前,衔着笑意,沉沉醉入梦中。话到嘴边不禁转了个弯,一个一直在隐隐作祟的念头忽然明澈起来。他轻轻起身,走到惯常的地方取出枪,上了膛,再回去,将枪口对上那人的眉间。
星月幽光映出那人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好看与柔和,他将拇指扣上扳机,轻声道:“最快乐的时光,总会有结束的时候。时间和生死,本就是凡人无法超越和想象的,也无法超越的。陵越,忘记这荒唐,走回你自己的道路吧。”倏地一下,时间像是被攥住,被他流连不舍的心攥住,定格在了尚有他和他的素风细露中。那一刻他思绪万千,突然想起他们去炸鸦片仓库的前一个晚上,他问起安逸尘那第三个故事。那人“啊”了一声,继而摇头道:“不行,我说不了。”在自己冷冷目光的逼视下,那人嬉皮笑脸地将他搂至怀中,忽然认真起来:“我说不了,是因为这个故事我自己也不知道结局。”周霆琛当然不相信,但想了想也没继续逼问。反正未来长着呢,他可以寻着时机慢慢诱劝,总会让他说出来的。
呼吸忽然一滞,心脏被扼住,他泪流满面,手指哆哆嗦嗦,就是扣不下去。他杀过无数的人,独独对他下不去手...他是在救那人。不能因一时懦弱,而让他永无止境的痛苦下去...直面手中枪吧,周霆琛,一秒之后,那人便会重生在血泊之中。那将是他这辈子所见到的最绚丽、最难忘的花朵,带着凄美的妖娆和死亡的诱惑,攀上他的骨骼,渗进他千疮百孔的心。又拚命将意识逼到指端,然而不知哪儿出了一股大力,二者相迫,迟迟占不了上风。他渐渐明白了那力量的意味。
那些道理早在心中重复了一百遍,可他做不到完全的理智,他是他自己,不是什么的奴隶。遇到安逸尘后,他才明白,七情六欲才是人活着的趣味。爱,让他品味世间最香甜的滋味;恨,让他轰轰烈烈,释放本真;嗔,让他于患得患失处认清心之所向;痴,让他迷醉,让他疯狂。所以,有时候即使知道正确的路,他也会故意走错吧。因为没有遗憾,人生该多黯淡。就算注定痛彻心扉,他也选择这样流光溢彩的活着,更何况,他杀不了他,他一直知道的。
终于,他猛地转身,将东西放回原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蹑脚上床,再次钻入他怀中。夜将月色裁剪成一抹锦绣,覆在大地身上,于是万籁俱寂。睡去吧,回归天地当中,回归那当初将你蕴育而生的地方。忘了这一切烦恼,在梦中,我们一杯茶,一局棋,我陪你到老。
☆、秋蝉瑟寒13
“怎么这么看着我?”周霆琛的眸中灿若星河,怀着某中期待,于是光华宛转,夺目绚烂。
“你说呢。”他的语气颇有不满,然而箍着他手的掌却没松开半分。周霆琛忽然叹了口气,一下埋入他怀中,等待那薄薄的衣衫在他脸上升温,才开口:“我一直都负你良多。”
安逸尘有些发怔,抽了只手轻拍起他的背,抬眼望向窗外,茫茫一片碧蓝,他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我们之间,彼此彼此。”秋日九、十点的光景,拂风剪碎铺落的阳光。他们不约而同地闭眼,静静享受彼此的拥抱,金色屑子散落在他们身上,随着屋外树枝晃动而波荡撩过,浩荡天地,只听见“沙沙,沙沙”,还有两人平静而均匀的心跳。沉浸在这宁馨中,他们都舍不得让思绪移开分毫。忽然感到周霆琛的心跳有一丝紊乱,安逸尘一下睁开眼,却听得那人好听又平和的声音响起,刚起的不安立刻沉下。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多疑。“我不在的时候,你看那玉佩做什么?”安逸尘一时无言,周霆琛见状狡黠笑了起来,也不逼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床头柜,一打开就是。”
安逸尘不作答,继续拥着他,他发间的芳香萦绕在他口鼻之中,简直要将他迷醉。那刚才的话却如摇篮曲,一遍一遍在脑中不疾不徐的回旋着,安逸尘忽然意识到那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味,不由心漏了一拍。回过神,他眨了眨眼,边揉他的头边道:“我们得去找一下闵茹。她之前被我气走了,我怕森下的人认出她的模样。”周霆琛直起身子,不露声色的推开他,不让突如急鼓的心跳被他察觉。他笑的很是俏皮:“你们的事,两个人说清吧,我就不搀和了。森下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挽救局势,应该无暇对她下手。”安逸尘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刚走几步,周霆琛忽然叫住了他:“帮我和她道个歉,再道个谢。”
一阵没由头的恐惧突然涌来,通天彻地把他溺在其中。这种感觉,分明和...分明和那...别无二致。他惊恐地扭头盯住他,紧张地捕捉这他脸上任何一丝异常,窥不见丝毫端倪,不由得长舒了口气。一时失去重心,他边捂住胸口边站稳。周霆琛却一下迎了上来,隔着他的手掌安抚心口:“好端端的怎么了?”
安逸尘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将他压在墙头吻了起来,周霆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如此许久,也终于被逼到极致。将滚滚悲戚爆发成银铃一笑,他忽然发了狠,一把将他推开,又立马掩住脸,不让他瞧见自己颤抖的面颊。安逸尘只以为他是羞涩,毕竟这个男人每次都有新花样,他也很享受这种时刻揣摩他心理的情趣。心头阴云彻底散开,他将他双手重攥入掌中,眼眸如一剪秋泓,水光漾漾的注视他,柔声道:“我尽快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榣塘,那可是个人间仙境。我们就住在那里,不管一切外界纷争。每日钓鱼赏花,无聊时候就投壶对弈,曲水流觞。你可以弹琴,我就为你烹茶,我还会教你书法,那样我就可以帮你研墨了...到了冬日,你也不必担心寒凉,我每天都会温上一大壶酒,还会侍在你身侧,时刻准备为你呵手。然后到了春天...”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立刻缄口,仓促结束的尾音刺进了他的神经,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小心地看向那人,见他仰着脸闭目微笑,脸上两抹红晕兀自绽放,安逸尘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周霆琛索性背过身去,小声道:
“走就走了,还那么多废话。”
安逸尘认真的点点头:“我走了啊。”周霆琛已经有眼泪抑制不住的奔下,控制住声音努力不让它颤抖:“嗯。”安逸尘扬起一抹微笑,还在逗他:“我真走了啊!”周霆琛重重地点头:“走就是了。”察觉到身后那人正在逼近自己,他几乎崩溃,边大步迈开边吼了起来:“安逸尘你婆婆妈妈的干什么!闵茹要真出了事你这辈子都自责不以!”听了这话,安逸尘愣在原地,半晌低下头,像一个孩子委屈的说道:“我只是没见你太久了,乍然重获你,总舍不得放开。”纵然紧闭双目也止不住那从几百年前奔腾而来的泪水了,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耳边不合时宜的响起。好在他再没多言,一个转身终于离开了。听着他“嗒嗒”离去的步子,无尽的绝望轰然倾来,再也承受不住,他颓然瘫倒下来。对不起,安逸尘,我杀不了你。但愿在你这次的失去中,你能走出这段孽缘吧...千万,别再有下一次的相见了...
听筒握在手上,泛有着机器惯常的冰凉。他嘴唇微抿,有诡异的紫色在中游弋。面白如纸的他心也冰凉。极端的空虚侵蚀进他内壁,只有听筒里“嘟嘟”的声响,终于那声音被一男子声音取代。他眸中忽然迸出一丝精光:“将军,前些日子吴永权终于同意与您合作,但要求您送去一名骨干人员。我知道您一直为了人选而头疼,我去吧。”
沈之沛立刻斥责起来:“你说胡说什么!吴永权什么意思你我都清楚,你又是我唯一想要执手天下的人,我怎可能答应!”忽然想到什么,他愣了愣,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若你是为了那个原因,那我无法阻拦。只是,你放得下...这一切羁绊吗?”
周霆琛注意到他的停顿,不由得梗咽了一下,想了想,将“我”改成“我们”,然后道:“我们这种人,注定要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