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了神,他咽回刚刚溢出的笑意,随口问起周鸣昌的起居,父子俩气氛这才缓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周父问道周霆琛什么时候回来住,周霆琛模棱两可道等一段日子,周父又问他现在到底住哪儿,周霆琛顿时警觉,见他没有别的意图才缓缓开口,依然答是朋友家。而具体是谁,再怎么问也问不出。周父有些自讨没趣,舀了一勺鸡汤喝起来,见周霆琛碗中空空便抢过他的碗要帮他盛。周霆琛伸手拦下,一字一句道:“别给我舀,里面有香料,我在戒毒,吃不得那个。”周父闻言,如遭雷击一般僵在原地,原本流畅的画面被强行截了个画面下来,周霆琛见他仍保持着弯腰一手持碗一手搭在勺柄的姿态,越看越觉得那人拱手缩背,越看越觉得那人形容猥琐。他心中膈应的也吃不下饭,搁了筷子站起来,以一个儿子最后一次的孝心道:“我在戒毒,快要成功了。我劝您也一起戒吧,您抽的这么厉害,迟早会死在这上面,就算活着,也不像个样子。”
周父闻言愈发不敢相信,直愣愣的盯住他,瞪大的眼珠在周围枯木般的皮肤的衬托下,竟似下一秒就要蹦出来。突然间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猛地一下扑到周霆琛身上,鼻涕眼泪纵情的蹭湿了周霆琛的衣衫,大恸道:“儿子啊,你让我戒毒是要了我的命啊!从前你娘在的时候,合尝不规劝我,我也依她戒了几天,可毒瘾发作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像被撕裂一样啊!现在你爹老了,真的经不起折磨了,你就放过老爹吧...”他又想到了什么,抹了抹眼泪睁着污浊的眼悲悯地看着周霆琛道:“儿子,你怎么受得了那种苦啊!一定忍的很辛苦吧!居然这几个月一口鸦片的香味都没闻过,那番销魂蚀骨的滋味,啧啧啧...”周霆琛本听他提及母亲,心中柔软了几分,而听及后语,仅存的亲情轰隆一下彻底荡然无存。他挣开他的手,冷冷道:“坐回去吃饭吧。吃完了我就走。从今以后这里的一切都留给你,每个月我也照样花钱养着你,你还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不过你活你的,我过我的,彼此再也不要联系。”
周鸣昌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怯怯道:“你母亲走的那天,嘱咐我父子俩定要相依为命...”周霆琛见他为了他龌龊的私心再度把母亲搬上来,更加反胃,不及他说完便打断:“你现在有房子有仆人有鸦片,和他们相伴不是更好吗?”周父一时被噎的无言,默默坐在吃了几口饭,半晌悻悻道:“我去撒泡尿。”他的粗鄙差点逼得周霆琛呕吐,口中佳肴似乎也染上浸上了一番骚味,如果周鸣昌与他只是陌生人关系,那他顶多觉得那人恶心。而偏偏自己却是那样的人生出的儿子,尽管他极力洗脱这层身份带给他的羞辱,但看到周鸣昌那嘴脸,他就不可遏止的觉得自己也带着他的臭味,自己也是那样恶心的人。看着周鸣昌进了卫生间,他不停用“安逸尘还在家等着他”来麻醉自己,灯光一簇一簇朦胧的闪着,金色暖红熠熠肆虐,他不自觉散开了焦点。这时侍在外围的黎邵峰信步走到了厕所旁,突然被门缝里探出的凶相毕露的眼吓了一下。他急忙捂住嘴,见周霆琛发现,在周鸣昌的示意下一闪晃进了厕所。黎邵峰不算高,但在矮小的周鸣昌面前竟然高出了一大截。周鸣昌不得不掐着他的脖子按到自己耳边,狠狠道:“去我房中拿一袋鸦片混入海参汤中,务必要溶解到一个颗粒都没有!”瞬时间黎邵峰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无可遏制的头皮发麻。见他一副没见过事的样子,周鸣昌不由得一阵嗤笑,松了松语气,继续道:“我们要不是抓着他吸鸦片的把柄,还能牵制住他?他到时候没了鸦片的束缚,想去哪儿去哪儿,由得他怎么任性怎么来,到时候我们怎么办?跟着他喝西北风?”黎邵峰怔怔,半晌才言:“可少爷毕竟是您的儿子。”周鸣昌闻言冷冷道:“不过是前半生他利用我,后半生我利用他的关系。”
很快周鸣昌哼着曲子回来,好像在叙述刚才的过程有多畅快一样。周霆琛并不理他,努力让食物填满他的脑袋。过了会黎邵峰端着还翻着气泡的海参汤上来,周鸣昌指了指,殷勤道:“海参汤,没放任何香料,特意为你煮的,尝一口吧。”周霆琛此时已决定不再与他说一句话,便机械地舀了一勺喝了起来。汤入嘴的一霎那,香味猛地冲进了他的脑子,他一个激灵醒了神,不由得多吃了几碗。汤汁顺着食道缓缓淌着,渗入了他每寸血管;而芳香萦绕在他身边,他遍身沐浴香甜,每一个毛孔酣畅都极力吮吸起来。周父看他吃的欢快,自己在旁看得也欢快,不禁出言问道:“好吃吗?”周霆琛被吗啡支配着,连黎邵峰刻意添进的一大勺盐都没尝出来,他一边扒着,一边机械地点了点头。
窗外已夜幕低垂,周霆琛辞别了周父,出了门,夜间清凉的露气迎面扑来,想到终于可以回到那个人身边,脑袋晃晃的不觉有些薄醺之意。夜路宁静的像是一片静谧的湖泊,蜿蜒的车如一泊小舟,淡淡的划出了道水纹来。终于进了门,他脚步居然有些虚浮,像是踏入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待见到从房中迎出来的安逸尘的一霎那,所有委屈苦闷都无所谓了,他微微扯了个笑容,身子一软,竟瘫倒在他的怀中。安逸尘一愣,将他搂稳了,才拍拍他的头,轻声道:“累了吧。”周霆琛本柔顺的点着头,瞬时间胃中食物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他一把推开安逸尘,冲到卫生间,拚尽最后一丝理智打开水龙头,再也承受不住呕吐下来。门外安逸尘只听得水哗哗冲下的声响,得不到回应,焦急的拍着门,恨不得登时冲进去看他情况。可他知道为了周霆琛的尊严他无论如何都得忍着。门内终于安静下来,安逸尘紧紧贴着门调动每一个毛孔探索起他的动静,突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他一时失了重心,待站稳,却见周霆琛低垂着一副煞白的面孔,唇上也泛出了青白。他赶紧搂住周霆琛,着急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周霆琛定了定神,平静地看着他:“我没事,今天吃多了,怕是晕车吧。”晕车是一方面,但周霆琛知道更多的是周鸣昌给他的污秽和他自己给自己的恶心。他不愿这种情绪外露在那么洁净的人面前。安逸尘也不追问,连忙照顾他上床睡觉。转身离开时周霆琛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绝望的拼尽了力,手拽的都隐约可以看见皮下森森白骨。好似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跟稻草,他眼里迸发出一线微弱的火光,呢喃道:“别走。”
☆、玉簟沁凉8
周霆琛今天发现沈之沛看他的神情很不一样,平时冷静到面部永远波澜不兴的沈之沛,今日的眼中居然繁纷复杂,低沉沉的眸子中有无数东西不安分的闪动,周霆琛皱眉辨了会,而然那些东西如波穀荡荡,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暗流滚滚...这么盯了半晌,回过神后忽然意识到什么都没看到,不觉心中也有些空落。再细细回想,只觉得那眼神深邃的像是被世事戳出了千疮百孔。他不禁开口询问,沈之沛只是否认。到第三次发现沈之沛又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之后,他忍无可忍地低声吼道:“将军您到底是怎么了!”
沈之沛一愣,伸了只手本想挥挥作罢,可摇了半节他却突然想通了什么,坐正了身子,用灼灼的目光逼视着他的眼:“前几天你去安裕时,安逸尘也一道去了?”周霆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本想解释,突然明白了他的异样多半是他已经猜到他和安逸尘的关系,再解释也是欲盖弥彰,想到这里不由得耳后一热,几天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
梅林的老家就在安裕,前几日梅森回家探亲时无意发现有人将疑似鸦片的东西藏在码头,沈之沛思量后觉得事关重大,让他继续探听,等周霆琛到了后再动手。他们俩到了后却暴露了踪迹,鸦片迅速转移,周霆琛安逸尘无奈之下只能先到梅林家休息一晚。那是一座老式的南方土楼,标准的两层构造,墙体老化的将砖块的砌合痕迹都暴露的一清二楚,屋瓦上滴答的渗着昨夜雨后的积水,有的落在门口,有的打在家中。梅林讪笑着解释是精神不好的老母死活不愿搬家,这才一直住了下来。跟着梅森转弯要上楼梯之时,周霆琛衣摆突然被谁拽住,他下意识就要会身一脚踢去,安逸尘赶紧按住了他,示意他往那方向看,周霆琛这才注意到花褐色老沙发上躺了一个披花褐棉衣的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梅森回身走了几步,没好气道:“娘,您没事睡沙发做什么,还吓到我朋友了!”梅母不答话,只呆呆地看着周霆琛傻笑。梅森赶忙招呼着二人往楼上走,边走边道:“我娘现在痴呆了,时常疯疯傻傻,你们不用管他。”安逸尘瞥了一眼周霆琛,果真他眉中悒悒,便岔开话题,聊起任务的事。因房间不多,在征得周霆琛同意后梅林将二人安排近了一间屋子。晚间就要睡时,忽然听的门口有敲门声。安逸尘起身便去开门,周霆琛一把拦住他:“这不是梅林。”
安逸尘背脊一凉,与周霆琛对视着点了点头,一人躲在衣柜后将枪口对准门外,一人蹑脚伏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扭开门。拉开的一刹那夏夜楼道的幽暗与寒凉倾泻而入,二人不觉弦又绷紧了几分。屋中灯光打在门外未知访客的身上,将她的模样原原本本的映了出来。门外老妇人见门虽开但不见半个人影,不由得“咦”了出来。周霆琛见是她很是疑惑,确定她身后没有人,向安逸尘打了个手势。将梅母请进来后安逸尘从后走出搀扶着她,等周霆琛再三确定门外没有异动后关好门转身,梅母已经被扶到了藤椅上。“您来是有什么事吗?”安逸尘谨慎地问道。梅母神秘的缄默着,待周霆琛走过来与安逸尘并肩坐下时才缓缓开口,神态冷静的与下午的她宛若两人。她眼珠盈盈的在他们身上来回荡着,突然拉过他们的手合在一起:“你们一定很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