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史密斯居然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罗伯特在他身后,原本高大的身材却突然间显得那么萧索脆弱,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成碎末飘走一样。商州多山水,使馆正前方几百公里外便有一道山脉连绵的舒展过去,有一道碧水伴山而生,阳光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滑出金色的涟漪打上青山,湖山相映,好不秀丽。从前他学过中国的一句古诗,背了许多遍都记不住,不知怎么现在却浮现在他脑子里,一声一声反复回响,似在嘲笑他,他不觉揉了揉头。他不由自主的开口重复到: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刺杀过后安逸尘与闵茹立刻撤离现场,回到之前定好的旅馆住下后,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地伸出右掌击掌庆祝,手掌第三次相合后安逸尘却五指顺着她的指缝抓了过去。闵茹疑惑的看着他,安逸尘却温柔一笑,似有几分怜意,款款宽慰道:“他的人生如他所讲支离破碎,就像冬夜里的流浪者,明知时刻会有反噬的危险却还是不断加柴火中取暖。因为他明白没有身后身,只能进,不能退。我想,是他真累了。为国而死,脱离一切苦难。当刀挥向他脖子的最后一刻,他是幸福的吧。”闵茹愣了愣,似乎有所感悟。她看向他,旋即释然的笑道:“是啊,生与死,我们都很有心得。”
第二天接到史密斯的消息,言此次挑拨已经让罗伯特与森下势同水火,他便先行离开商州。计划的成功在他们预料之内,不过只有史密斯确切的报告才能让他们真正放下积压在心头上的重担。但史密斯的突然离开让他们便彻底失去了罗伯特那边的消息,而这无可奈何又在分外明显的提醒二人宋智达的死亡。这样拂之不去的郁结很自然的将矛头指向任性离去的史密斯身上,果真见闵茹眉间隐有不平之色,他赶紧劝道:“史密斯此番帮助我们本就是意外之喜,以他的不涉世事的处事态度,已是我们做了许多牺牲了。”闵茹细想也有道理,可骤然失去的迁怒的对象,她更加难以排遣。安逸尘见状丢了一件衣服到她怀里,震醒了正在发呆的她:“快收东西准备撤了。”很快二人收好东西,各自开车离去。尽管闵茹的忧愁有些扰乱他的心智,但计划第一步的大成功带了的成就感此刻令他倍感开怀。
商州的景色极美,而他终于有时间和心静去好好欣赏一番了。只见车驶过的周围满眼碧水青山,烟云缭绕,无形的细风被声音出卖,可以探知是扑过挡风玻璃,散成两半向后滑去的姿态,似要将那鸟语花香递到他面前一样。秀景通过他的目眶,潺潺流入他的心间,他触手皆是自然的魂魄,不自觉抬了抬手,轻盈的几乎有种飘然欲仙之感。沿路的景色混然天成,所以鲜少艳色,通天的鹅黄嫩绿烟灰柔粉钴色,每一步目所及处皆有洞天之妙,他眼花缭乱几乎诧绝,所以就算有一辆熟悉的车与他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在意。驶到常宇山脚处,他偶然瞥见山坡上居然还有一片盛开的桃林,无数的柔粉重叠在一起,视觉的丰盛刺激着他的大脑,竟移不开目光,不由得打了个转顺着山路闲闲绕了上去,开门要下脚,见满地皆是殷嫩的花瓣,心中爱怜,怕玷污了这梦幻中的春日,一时间竟无从安放已探出一半的脚。他垫着脚尖,只往那空隙处踩去,好不容易近了树腰折下一只桃枝,小心翼翼的揣在怀中下山离开。继续行路,扑面而来的精致玲珑继续兴致勃勃地拨撩着他的眼。
因为不知此时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有这么鲜少的欢愉,他孕育出的笑意融融与商州的暖阳相映生辉,谁见了,都不忍心打断他。
常宇山的另一边是索山,它们属于同个山系,以幽鸣涧为界,各领一方风骚,就像他们俩一样。周霆琛伏在索山脚的丛林处,等待森下龙一的出现。终于那追踪了一半的豪车出现,似被这美景耳闻目遇的都浪漫开来,它的姿态娴雅而祥和。周霆琛微微扯了扯嘴角,拉动套筒窥好时机,时刻准备这打破这山内山外的虚假和谐。他扣动扳机,“砰砰”枪声响起...
今日一早商州大使馆发出气势汹汹的电报,质问森下为何刺杀罗伯特大使。万昱不答,立马出动留在商州的所有人员前去营救先行一步的森下龙一。
十点接到消息,森下龙一回上海途中被上海军阀势力伏击埋伏,生死未卜。
三日后又接到消息,森下龙一命悬一线时被赶到的万昱相救,此时以移入上海医院进行救治。万昱专门打电话来感谢。
罗伯特思量许久,虽很痛恨森下,但仍实事求是给政府上报情况,说明此刺暗杀者另有其人。但因史密斯之故,发誓此生与森下再无瓜葛。
森下康复后,因刺杀自己的是黑鹰,并且沈之沛与自己过节很大,便认定此次自己与罗伯特遇险皆是沈之沛所害,发誓不杀沈之沛不罢休。
至此,安逸尘闵茹的任务和周霆琛沈之沛的任务,统统彻底失败。
☆、玉簟沁凉5
晚间周霆琛回到家,见安逸尘仍没回来,原本因任务失败而压抑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像是在打发时间,他到了杯茶发呆着一口一口抿了下去。杯中瓷青的液体将要尽时,听到门外有钥匙插入锁眼,金属细微的扭动之声化为木门的震动声,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那人终于回来了。
推开门,一幅周霆琛坐在对面,呆呆望着他的画面猛地猝不及防地腾了出来,他本能将东西藏到身后,看着那人,并不言语,隔了好久才装傻似得突然咧开了嘴。周霆琛本对他不能在他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而微有埋怨,见他如此神神叨叨更添了几分怒气,他跳下椅子走过去一把拉过他的手。安逸尘虽知藏不住,但还是不情愿乖乖交出,不过到底经不起他的再三拉扯下。一不留神,东西“唰”地被抽走。周霆琛惊讶的盯着手中桃枝,翻来覆去,并无异常,硬要说最突出的,那便是枝上零星的吊着几团蔫了的桃花给之笼罩的几分死气。他不禁皱眉:“这是什么?”安逸尘神情有些尴尬,抢过桃枝随手扔在了门外。见周霆琛疑惑的眉头又皱深了几分,赶紧摆摆手,道出实言:“我一直想送你一只桃枝,本想和你一起在桃林赏花时当面折一只赠与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挨到现在,昔日如胭似霞之景却不复在见。前几日偶遇一恍若世外仙境,竟仍有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灿烈桃花,我想到你,便折了一枝下来,路上甫有机会便用湖水浸润一番,好生呵护,没想到到了你面前,还是成了这副模样。我想着这样丑陋的东西自然不能给你,但可以留在我身边,做个念想。”说到后来他的表情愈发怅然,语气也随着这回忆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周霆琛没想到他对自己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听的发愣,不禁感到歉疚,想了想,算是安慰的说道:“今年谢了明年又会复开,那时你再送我,又不迟。”安逸尘却猛然抬头看他,目光竟有说不出的凄厉悲凉。周霆琛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再凝神细辨时,安逸尘却自嘲式的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从前我也常常以为会有明年。”
周霆琛不答,转了个话题:“前几日我也瞧见有一处地方桃花开的浓烈,可见就算到了夏日,也还漏着许多春光的。”安逸尘闻言来了神:“哪处?”周霆琛想了想,道:“一座小山的山腰处,我去商州的时候看到的。”说完之后他瞬了瞬目,舔了舔嘴唇悠悠看向安逸尘,刹那间被他死灰般的面色吓了一跳.他反复思考刚才的话,还是没发现哪里不对,只好补充道:“将军收到森下龙一秘密前往商州之事,命我趁机将他暗杀。不想半路他们发现有人跟踪,便处心积虑甩开了我。于是任务耽误了几天,再找到他时,他在旅馆和人商议返程之事,听得森下他们几人先行一车,其余人留在商州处理什么事物,便赶紧埋伏起来。拦截到森下车后我射穿了轮胎,击毙了除森下外的所有人,就要得手时,那边像是得到消息一样,突然涌出不少人马前来解救,我只好撤退。”
安逸尘闻言,神情越发恍惚的不可捉摸,明明是看着周霆琛,目光却像是中断在空气中,没有焦点,没有生气,仿佛听到世间最恐怖的事。模糊在闵茹三言两语中的宋智达的鲜血...史密斯放下身段做出的牺牲...闵茹焦头烂额的大半月未眠...最后是数万国人颓靡在鸦片中,被列国踩在脚底践踏蹂|躏的灰影...似是有一团酽墨自上方滴入空白如宣纸的脑袋,迅速洇成一片,渗开的墨迹突然变成狰狞的血红,一边嘶吼一边滚滚灼烧,他脑袋热的就要爆炸...
猛然间周霆琛的声声呼唤累成了一个极点,他在最后一声中终于回过神来。像是刚才噩梦中惊醒,一时间血腥斑斓的画面仍萦绕在他脑子里,他大口喘着气,还是惊悸不已。休整了会他回过神来,澎湃散去后只余一丝绵稠的苦涩。是自己一开始就刻意绕开这个话题的呀...为什么,他不等周霆琛把他说完...明明他的下一句话,肯定要提到目的地了呀...又怎么会闹得现在这样彼此将彼此败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