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抿着唇,许久后才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的大哥,泪涟涟的双眼中是道道暗流,“好。”
夜里。
明台在房里吃过晚饭,听着客厅里大哥和大姐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心里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的,捱不住睡意,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感觉到身上有些冷,他打个哆嗦睁开眼,先望见的是窗外奶白色的月光,然后才是黑暗里看不见身形的人影。明台直觉那是大哥,也没怎么害怕,只是问出口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怎么不开灯?”
“怕弄醒你。”
明台不言语,啪地一声自己开了灯,然后才发现身上的睡衣被脱得干净。难怪会冷。
明楼挤过手中药膏,沉默着帮明台上药。气氛虽和谐,却又太过凝滞了些。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怕一丝一毫的呼吸声会引出黑暗角落里蛰伏的怪兽。
明台身上都是斑驳的青紫伤痕,有些还留着血痂,想来是凝固了。明楼缓缓涂抹着,心里暗暗数着,一边数,又一边问自己,到底有哪些,是那些人打的,又有哪些,是自己落的?
他当时,怎么忍心一棍棍地打在伤口未愈的明台身上?
胸腹上好了药,气味有些刺鼻。明楼的声音低了下来,“转过身去吧,我帮你涂涂后面。”
明台没说话,顺从地翻了个身。明楼带有老茧的手指在他背脊上缓缓游走着,指腹的药膏清凉而又带着那人特有的温度。
不知为什么,明台倏地想起了那个还不远的午后。那时的阳光,似就如此。没有过分的热意,伴着微风的清凉,是渐腾的温暖。
明楼脱下了少年的裤子,往那两团肉上抹去。
“嘶——”屁股上的伤总归更疼些,明台沉浸在回忆里,一时不防,痛哼出声来。
明楼的力度轻缓了许多,“还疼?”
这他妈不废话?想着反正大哥也看不到,明台肆意地翻了个白眼,“有种你挨几下试试啊?”
明楼似是叹了口气,“是我气过头了,下手没个轻重。”
当时看着明台一身伤痕嘴角带血地狼狈跑回家来,他就觉得,自己怕是要控制不住脾气了。
明台虽觉疼,却也清楚臀上那揉搓的力度到不了无法接受的程度。他一边轻若蚊蚋地痛哼着,一边想引起那人一二分的愧疚同情。
明楼脸色不变地上完药,帮明台穿上睡裤,又套上睡衣,啪地一声关了灯,“行了,你睡吧。”
这就走了?明台呆愣住。
黑暗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伺机而出。他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就伸出手抓紧了那人的袖子。
“怎么了?”明楼转过身来,看不清少年的面庞,只分辨得出那双明亮得过分的双眼。
“我……我……”明台磕磕绊绊地开口,却发现脑内一片空白,就连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心思再也没有了动静。隔了许久,他闷闷的声音自黑暗里传来,“大哥,下次我不会再这么莽撞。我会多想想。但是,如果真的危难至极,间不容发……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救下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明楼静静的,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已是明台最大的让步了。
“所以你现在,需要更好地磨练自己。让自己,拥有保护自己和保护他人的能力。而不是,自己送了命,又害得别人赔死。”
“我知道……”明台低着头,声音有点轻。
寂静中,有什么难以察觉的心绪慢慢咬噬上胸口。明楼微微吸了口气问道,“好啦小少爷,还有事没?”
黑暗里那句迟来的问话终于划破浓重凝滞的阒寂,可划破过后,是更深沉的暗稠。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那只红蜻蜓?”
语气间,半是犹豫半是小心翼翼。
明楼静了片刻,随即轻笑了笑,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你喜欢的话,我帮你捉只来。”
明台没说话,像是失去了呼吸。
黑暗中,那只紧攥着袖子的手,终究还是一点点地松了下去。
明楼没在意,走至门口时才听见那人轻微若无的声音——
“不用了大哥。我想要的那只,再也找不到了。”
【——你睡着时,我给你抓到了一样礼物。】
【——什么?】
【——这只红蜻蜓,送你了。】
枕畔似传来和煦的微风声,蜻蜓的翻飞声。
也像是淅沥的小雨声……和再也回不去的哭声。
明台把手臂枕在眼前,任湿热的液体一同被回忆埋葬在悄寂无音的大片黑暗里。
大哥啊……
那只红蜻蜓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也飞不回来了啊。
☆、二/小王子(上)
BGM:上心(搭配食用风味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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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王子【上】
84ZK26N014 17:15
“什么,大哥要去相亲?!”明台瞪大双眼,向来珍惜粮食的他这会儿却任由筷子上的鸡肉啪唧一声掉了下来。
明镜笑眯眯地点点头,夹了一大波青菜放入明台的碗里,“是啊,那姑娘家我看过,挺不错的,清清秀秀文文弱弱,配明楼刚好。”
明楼低下头数着米粒吃着饭,没有一丝反驳。面对大姐,只要不是紧急之事,他向来不会过分放肆。
明台有些急,“不是啊,我说大姐,这也太早了些吧?大哥还年轻呢!是吧,大哥?”
他朝明楼挤挤眼,却不料明楼继续埋头吃饭,两耳不闻地没理他。
这没良心的!不知道他是在帮他吗!
“不早了,瞧瞧你王叔叔家的孩子,比你大哥还小个一两岁,现在儿子都满地跑了!”明镜叹着气,似是在叹惜没能早些抱上侄子。
明台有些噎,“可是我还没成人呢!”他还需要大哥的陪伴和教导。
“又不是给你找媳妇,你急什么?”明镜笑了笑,“我看啊,你就是舍不得把你大哥让给别人。”
舍不得?急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话语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到少年情绪翻滚如浪的心里去。
明台握着筷子的手顿在原处,那些莫名的焦急和惊慌在刹那褪得一干二净,残留在低浅沙滩上的只有如雾般弥漫的茫然。
是啊,又不是给他找媳妇,他急什么?
而且……
他不是与大哥吵得最厉害的吗?
大哥有了媳妇孩子就不会管他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像是所有的米粒都伴随着汤水都嚼咽进了心里,烫得人说不出话,连血液都泛着滋啦的泪泡。
明台红了眼眶。
明楼望着少年佝偻着背默默吃饭的身影,眼神暗了暗,那本想夹入明台碗中的香菇滑鸡终究还是,一点点地撤回了自己的碗里。
难言的沉闷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似是整个上海的冷空气都涌入了这小小的家里,落成一地积雪。
不太插嘴的明诚终是轻咳了咳,打破了凝滞气氛,“其实……大哥也不急吧?……”
“阿诚的意思是说自己急喽?”明镜这话带着调笑,但听不出真假。
明诚一口汤差点呛出来,像是怕大姐当真般急得大喊,“不是大,大姐,我不是这意思!”
“没事,等给明楼安排好婚事,下一个就是你。然后再过几年,等我们家明台长大了,也就该是他了。”
“大姐。”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心神,明楼微微皱了皱眉,“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你就别管阿诚和明台了。”
年轻人?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别管?
明台真想揪着大哥的领子大声问他:那你呢?你比起我们有多老?!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打算?!!难道你就喜欢自己的婚姻被安排?!!
眼前天地开始泛上白茫茫的雾气,少年眼中一滴饱含心疼的泪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落了下来,直直地掉入碗里,融入一片糯软的白色之中,结成了薄冰。
明台忍住喉中翻涌的呜咽,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转过身,声音微颤,“大姐,我吃饱了。我先回房休息。”
“我也吃饱了。”明楼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搁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大姐,你和陈小姐定的是明天吧?”
明镜收回看向明台的担忧目光,点了点头,“明天我会先请陈小姐来家里坐一坐,到时候你们俩再一起出去聊聊天散散步。”
明楼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夜里。
“小少爷,睡了没?”明楼叩叩地敲着房门。
明台睡觉不怎么锁门,可方才他却发现自己推不进去。想来是小家伙还在生闷气。
然而明楼不知道的是,看似在闹小脾气的少爷,其实是在为他难过,为自己的大哥难过。
“大哥想找你聊聊天,明台,你要不要开下门?”
房内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明楼又敲了一会儿,见明台仍然没应他,就收回了手静静地站在门外,不再打扰。
算了,明台长大了,会自己想明白的。
他想着,转过身一步步地往自己的房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