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早就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声音霎时沉了几分,“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吧,两人见个面,看看合不合适,培养下感情。”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明台一眼,“只希望那姑娘能把明台拴得死死的,别再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才好。”
什么叫定下来?什么叫花天酒地?我结婚你很开心是不是?
那种浑身像被万蚁咬噬的感觉让他再也忍不住地罢下碗筷,砰地一声撞倒椅子站起,一脸不满地死死盯着明楼,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想干什么?”明楼见他如此无礼的动作,脸一拉。
“我、不、想、相、亲。”明台没有任何犹豫的,“我也不想结婚!”
这还是他俩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对话。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副光景。
明楼没什么神情,“你不想结婚?”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动作优雅,“那你跑到烟花间干什么去了?”
那晚明台脖上的红唇印记,是烟花间女子专用的烈焰唇膏,身上沾染的香水味,是烟花间女子专用的国货,劣质百合香水。要不是他曾经因为生意场上的事情去过几回,怕是这会儿还认不出来呵。
明镜一脸迷惑,“烟花间,什么地方啊?”
明楼冷笑了两声,不顾明台惊慌求助的神色,“大姐,你也知道,男人,多少都有些需求……”
明镜见他如此,刹那醒悟过来,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用力打了下明台,气得声音都颤了,“明台你、你跑到那种地方干什么去啊你!啊?!”
明台缩了一下,而后咬着牙挺直了腰板,死死盯着明楼,话既是对大姐说的,也是对那曾经同床共枕之人说的,“我为什么不能去烟花间?我已经是成年男人了。别人去得,我、就、去、不、得?”
眼见大哥的眼神越来越冷,嘴角却仍含笑的神情,明台心一紧,继续强撑着说了下去,“再说了,烟花间也不见得全是,全是不知羞耻的风尘女子。那里还有很多文人墨客,有很多怀有诗意梦想的女孩子,也有很多风度翩翩的绅士!”
明楼唇一抿眉一皱的,没有那耐心再听下去,声音沉了几分,“阿诚。”
明诚瞬间站起,小少爷也瞬间怂了躲在椅子后,身子浑颤着,“我、我就是被同学硬拉着去的,也就喝了几杯酒,跳了会舞,什么都没干!”
明楼静静看着他,而后转过头对明镜微笑着说,“大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明台前几天晚上回来时,脖子上还有唇膏的痕迹呢。”
大哥你公报私仇!明台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人继续大声说道,“阿诚,把小少爷关到书房去!”
就在刹那间,明诚大步一跨的,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制服住了他。
“干、干什么啊!凭什么关我啊?!”
你和曼春姐你侬我侬的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
明台满怀怒意地盯着明楼,却在看见那人缓缓站起的动作时,整个人畏葸地后退了,“我,我去还不行吗……”
明镜喜出望外,“那说好了啊,你可不准耍花样啊!”
“我还能耍什么花样?”明台看着明楼这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积压的怒气越涨越高,几乎可以翻天作浪,语意也就冲了几分,“明明是大哥,在拿我耍花样!”
“你说什么?”明楼的眼神冷了几分。
你大爷的!明台一瞪,“我拆了你书房!”
明楼极具威势地大拍桌子,整个餐厅似乎都在刹那抖了抖震了震,“我打断你的腿!!”
早已刻印在骨子里心头处的服从和害怕天性,让小少爷腿一软地就夺门而出,逃得比兔子还要快。
下午,明镜等不及的,带着明台出门去了,去见那程小姐一面。
明楼刚把上海这一月的财务报表给弄好,回了办公室后没什么大事,就把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拉过来训话。
“陈明,你这个月干什么吃的啊?把4.00打成40.0你知道会引起多么大的连锁错误吗?!”
长官,你前几个星期不是已经骂过了吗?……
“李红,你看看你这个月拉到的客户,才3个?你生儿子都比这多!”
先生,我儿子才2个啊……
“王爱国,你傻站在那干什么?我叫你稳定股市,你稳定到南极去了?啊?!这波荡起伏的,你让老百姓怎么安心?!”
……股市不波动这不就成了死人心率图吗……
“还有明诚,你笑什么笑?!整天不务正业的,就知道吃,吃也不好好吃,就知道打打闹闹的,胆子肥了?!”
大哥,不就踢了下腿吗?你俩比踢腿还过分的事也干过啊……
“行了,看着你们就来气,全给我出去!”
当初是谁把我们拉进来训话的啊……
当职员们一个个欲哭无泪又争先恐后地奔出办公室后,明楼疲累地揉了揉眉心。
其实这种照常训话,他每周都会进行一次。只不过之前一个月忙得很,也就没时间再打磨打磨这些手下。好不容易闲下来了,自然要好好训斥他们一顿。
对,就是这样的。
……
别撒谎了。
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他瘫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懒散的□□,一树黄莺不知歇地追来追去,万里无云的天空却比阴雨绵绵更让人烦闷沉郁。
不知道……他们的见面如何了啊……
夜里,明镜早那两人先回来了一步。
整个人如沐春风的,笑得眼角皱纹层层显露。
“哎呀,明楼,你不知道啊,明台一开始还板着脸的,结果一见那姑娘,整个人都跳起来,眼睛都放光了!”
哦,挺中意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俩之前见过,算是有缘分哩!”
嗯,很有缘分。
“或许因为有我和苏医生在,他们俩都羞羞答答的,没有怎么多说,后来我找了个借口,和苏医生一起去结了帐,就见到明台拉了人家女孩子的手往他左脸上摸,那程小姐也没拒绝,柔柔顺顺的。哎呀明台这孩子,对女孩子还挺有一套的嘛!”
……
“后来,人小俩口也不再顾忌了,越聊越畅意的,你猜怎么着?我回来前,明台已经一口一个锦云妹妹的叫了!”
明镜掩嘴笑着,眼里是心满意足,“我看,过不了一个月,这亲就可以定下了。再过十个月,哎呀,我就可以抱侄子了~”
明楼至始至终都沉默着,这会儿听到最后一句话,却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般,忍不住地哐当一声站了起来,“大姐,对不起啊,我烟瘾犯了,我先去外面抽根烟。”
草坂上,夜深露冷的,草地都带着凉意,月色融不尽暗夜,孤凄凄地,徘徊在青黑的岸边。
明楼看着远山寒树,看着阴冷暗湖,看着香烟尾端腾起了渺渺烟雾,又渐渐消散无踪,恰若平生所有春日静好的心动感觉,转瞬而来,也转瞬即逝。
再难相逢。
明楼眉头一皱,心里发紧,便把手中的烟蒂给随意捻灭了,散乱在草地上,散乱成难以拼整完全的心绪拼图。
这不对劲。是他想让小少爷成婚,想让明台安定下来,别再跟别人鬼混。
怎么,现在又不舍得放手了?
……
明楼又摸索出了一根烟,自嘲一笑后慢慢点上。
当初在一起时,他就想着,在明台找到好的归宿前,由他来照顾小少爷。
现在,那孩子已经找到了。他是时候该放手了。
可是……
不甘心。
明楼又吐出一口烟雾,在那白与黑的模糊界限处,仿佛看见了曾经做过的层层梦境。
白衣少年面目柔和,放下所有盔甲武装,放下一身警戒,朝他甜甜微笑的情景,就算醒破枕絮,就算追逐过万千梦海,仍让他再难相忘。
可就像人鱼变成的泡沫幻影,最后,不过都变化成了寂灭虚无。
有时,也会梦见一些似真非真的往事,和小少爷坐在草地上聊着天,替他枕臂,看他安睡,为他捉只蝴蝶,俯身贴下一个安眠吻,道一句对不起。又或是在黑暗的房间里和小少爷聊着天,两人离得极近,最后却只有匆忙逃离。
一切梦境都记不清晰,醒后也只有了了片段。但一切故事的尾段,都有一个萧索的背影,抚着一个人的剑,酌着一个人的酒,对着一个人的墓碑,喃喃自语——
“今日□□这般好,你,是不是该回来了?”
只这么一语,怕是永生都无法忘记。
所有的心动和心悸,都来源于这里。流转不息轮回不止的六道里。
“大哥……?”
身后,传来了青年犹豫的叫唤。
沉湎于回忆的明楼一震,而后颤抖着熄了烟,转过身看那在月色下眉眼都镀上了水晕的人影——这可是他的小少爷啊。
是他等了许久,宠了许久的小少爷啊……
“明台,过来。”
所有心意都在刹那间想通,都在看到这人时彻底想通。再也没有犹疑的,他伸出手向小少爷招呼,声音是这一个月来第一次的真心温柔。
明台犹犹豫豫地看着那一身烟味的男人,最后还是管不住地脚走了过去,嘟着嘴的神情看来很是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