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蓦然莞尔起来,探究的神情停顿在它的猫脸。
“宾奇,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宾奇表现出并不以为然的样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前腿举起,轻轻地搭在展昭的臂弯。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又问:“不用太在意吗?”
只见宾奇蹭了蹭人,然后闭起了眼睛,开始睡觉。
好吧!这大概真不能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端视人偶,展昭叹了口气,与其一动不动,还不如他复苏过来,这样,自己也无需继续犹豫,也算是解脱了。
将宾奇轻轻放于地板,展昭深吸一口气,俯下身闭上眼睛,在人偶的唇上蜻蜓点水地碰触了一下。仿佛“嗒”的一声,像钥匙转动的瞬间,命运罗盘的齿轮被重新指引,人偶第一口略带灼烫的气息喷出来吹拂过他脸颊,又蔓延至下颌,一种不可抑止的奇异感觉随之迅速滚下他的心头。但他没有多想,直接把短暂的微妙的感觉当成紧张。
在对方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展昭直起身后退两步,他面前的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睛,好像从沉睡了一个世纪的梦里被惊醒,有几分迷茫,几分朦胧。
白玉堂眨去眼里残留的迷蒙,扶着略显晕眩的脑袋撑起上半身,第一束视线所及之处,四周陌生的房间装饰,迅速攻占了他一切还未完全摆脱慵懒的神经,“什么鬼地方?”刚道出一句疑惑,手心里触到的光滑冰凉,促使他又愕然地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金属长匣之中。“……这不会是棺材吧?”吸血鬼的城堡?巫婆的老窝?原谅他平时被奇怪的干妈荼毒得太多,以至于本来天分很好的脑筋秀逗了一点。
眼光从下及上,房间里存在的另一道人影印上白玉堂的瞳膜。这……好像是一张眼熟容貌,他的记忆库即刻开始回溯,翻找他曾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接收过关于这张脸的讯息。
“展昭?!”意欲计划想要接近的目标活生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错然随即荡漾成白玉堂的实际行动,蹙着眉找到人面前,上一眼下一眼地大刺刺打量。“你怎么会在这出现?”
“这里是我家……”展昭微微一怔,感到事情似乎有点往他并不知道的方向发展,“你认识我?”这个人偶有被输入有关他的资料吗?
“什么?你家?”这是一个白玉堂想也想不到的答案,震惊的刺激感堪比阿拉斯加的极昼消融,彻底进入永夜世界。当然,也是一个让白玉堂怎么听怎么浑身上下别扭的答案,“五爷怎么为什么会在你家?”
排行第五的白大爷带着极度不满的姿态,一瞬不瞬盯凝住对方的眼睛,试图找出一星半点的能够让他抓出把柄的蛛丝马迹。
出乎意料的处境使得白玉堂忽略了一些,他本该注意的甚至可以猜测到的事情。
五爷?此情此景,展昭显然已经有些看不懂了。眼前这个人偶,从他嘴里冒出自称以及他表现的态度,似乎对自己很不满,而且不满怀揣多时。
他以前应该没有得罪过他吧?
“其实是这样的,我……”
展昭决定还是先采取友好的方式,一字一句地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然而,他的话尚未开始进入正题,就被白玉堂打断。“喂,你难道不知道,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擅自扣留是犯法的行为?这是绑架!”白玉堂冷笑着吐出谴责,眉目轮廓鲜明,又是讥讽,又是不屑。难不成自己原先的打算已经暴露到展昭耳朵里?就算如此,展昭现在这样做,算哪门子意思?四哥还说他狡黠得像只猫,的确是只猫,根本就是只随便乱拐人的狸猫。
“喵呜……” 宾奇的清梦被搅扰,起床气爆满地挥着小小的前爪扑向白玉堂。遗憾的是,白玉堂往旁边一避,就躲开了它的攻袭。然后,反手一捞猫背把它提在手里,再去捏住猫鼻子。这只小猫再不听话,瞎捣蛋,他可就不客气了。他现在看到猫就胃痛、牙痛、脊椎骨痛、浑身痛……
“喵呜……”宾奇落在白玉堂手里,非但没有安分,反而,睁大一双猫眼,咆哮起来。
“它不是故意的。”展昭一伸手从白玉堂手里解救下宾奇,放在地上。白玉堂对此鼻子哼了一声,“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
展昭闻言微微蹙眉,这个人什么口气,什么态度?
“猫不该扑你,这是它不对,我代它向你道歉。”展昭神色未动地看着白玉堂,眼睛眨也不眨,“但阁下也不见得表现得多讲理。”白玉堂被他指责得脸色一变,还没有说什么,展昭一字一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如果这样,彼我双方恐怕很难达成谈判共识。
白玉堂斜挑起眉毛,瞥了他几眼。“我应该没掐着你的脖子,你要解释就解释吧!”
但展昭好半天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为宾奇辩解,或者为自己辩解,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玉堂,那眼光像是探究,也像是剖析,但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好像只是在望着白玉堂的这个位置出神。“恕我眼拙,我真看不出,你身为人偶,与真正的人有什么区别?”展昭终于开口,慢慢摇了摇头,“这样的个性,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人偶?”白玉堂捕捉到展昭话里的关键词,一双眼睛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你怎么知道?”干妈帮他替换身体的事,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他绝不相信展昭会有挖出这种隐情的本事。
“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也是他将你拜托给我照看。”展昭执起一张单据放他面前。“这是快递单,你可以看看。”
白玉堂接过快递单,眉峰陡然皱紧。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把他当快递寄来寄去?然而快递单寄件人的填写区域,只涂鸦了寥寥几笔,可见对方根本是敷衍了事。地址没有,至于名字和电话,白玉堂敢肯定都是假的。
不对劲的感觉从白玉堂脑海中飘晃而过。短短几秒钟的凝思之后,他问展昭:“你朋友姓什么?”
“姓蒋。”
展昭淡淡吐出两个字,只是这两个字,却转瞬震动过白玉堂的心头,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蒋?难道是四哥?对了,四哥说过,他和展昭认识。白玉堂擎着十二万分的狐疑整理回忆,他从展昭家里醒过来,但之前是怎么如何昏迷的呢?好像是干妈说她会帮自己,然后……然后就没有了,搜遍脑海他都想不起来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
会出现在展昭家里本来就是多么离奇的事,他一转念把来龙去脉全搞清楚了。
原来是干妈和四哥算计他,说是帮忙,却是把他打包,以寄放的名义送货上门。他亲爱的四哥还真是干妈的好儿子,心甘情愿做一个卖掉弟弟的二道贩子。
蒋平要是此刻站在白玉堂面前,白玉堂相信自己一定会很努力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如果眼睛可以说话,他眼睛里必然重复,“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以至如圆周率般无穷延伸。
然而,亲爱的四哥却忘了,出卖他的代价是很大的。他不敢对干妈报复,但一定会找机会为复仇投枚炸弹作为未来的暖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找机会整死他!
“展昭,抱歉,刚才我说话态度不好。”白玉堂开口向展昭道歉,虽然他的性格可能恶劣了点,做事会有些莽撞蛮横,说话也容易得理不饶人,但并不是因为骄傲,再说尊重人的教养是从小的教育所成。知错能改,才能善莫大焉。不是他不会得意不会骄傲,而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要是你觉得不满意,尽管提。”白玉堂耸了耸肩,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展昭一起怨怪进去,他有任何不满都正常。
展昭一怔,然后点点头,他也不矫情,不过神态倒是依然淡淡的,一双眼睛看着白玉堂似乎要说什么,但一直没有开口,又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但他沉默的时间不长,很快便问了白玉堂一个问题:“请问你的名字是?”
哦,折腾了半天,名字还没说,“我叫白玉堂。”
“白玉堂,我们之间没有仇吧?”展昭很认真地看人,也很认真的想过,不管白玉堂究竟是个人还是人偶,他都没有和他有过接触。
“你放心,都是误会。”白玉堂不自在地挤出这几个字,觉得特别没面子,于是不免有些烦躁,他恶狠狠地想都是四哥不好,害他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闻言展昭吐出口气,心里顿时松了些,“没事就好。”否则以后几个月,仇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日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捱过去。“肯定没事,我这人不讲究什么,就算连饭省了我都无所谓。”
白玉堂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他现在已很少吃东西,吃不吃东西,似乎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这样也挺符合他的脾气,他自然随心惯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干妈和四哥敢把他卖了,应该后路都已经铺好,自己老妈那边也估计没什么好需要担心的,擅长放养孩子的妈,通常心都大,从来都不担心儿子会不会丢了。
要不,他就索性住下来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