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不知道白玉堂在想什么,但看他那样满不在乎的模样,展昭笑了笑。“多谢你给我省了麻烦。”他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经快晚上八点了。“生活用品和衣服,我明天再为你准备。你的房间在这里,往里走是洗漱室和浴室。”展昭推开一处门,入眼的地方都拾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子枕头也摆得整齐。这套房子是他新找的,多了套卧房空着也是空着,展昭便随意搬了一些床上用品进去放着,没想到倒派上了用场。
“咿呀”一声开门又“碰”的一声轻轻关上。“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都休息吧!明天见。”展昭揉着神经痛开始有些发作的太阳穴,准备回房。
“展昭,你没事吧?”白玉堂看到展昭的动作,出于一种人对人的本能问道。
展昭随口说:“快好了。”他并不习惯把自己的不适和别人分享。
白玉堂闻言当即有些郁闷,什么叫做“快好了”?他开始皱眉,他本来打算接近展昭,是想查他是否有利用自己的专业,帮助他养父从事害人的生意,不过暂且先不管他有没有做哪些,或者没有想到关注别人的好坏,难道他连自己都不会关心的吗?
☆、(八)朝夕相处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白玉堂瞪着展昭,“做男人喜欢装腔作势,撒娇装傻,喜欢打扮,容易怨声载道的确显得很娘娘腔,但是当不舒服的时候,流露一些担心着急或者烦恼的神色不是很正常吗?”
“不舒服就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展昭轻轻皱起了眉。“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白玉堂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展昭,“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事和喜欢不喜欢有关系吗?难道不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展昭眼神微微浮动一下,淡淡回答:“每个人都会有些不喜欢的事情。”
白玉堂蓦然用力剜了人一眼,“喂,就算你不是个医生,但总知道怎么样对症下药对吧?”展昭一怔,不易察觉地对白玉堂话里的某些词若有所思,却也没说什么。“假设现在这里有一地的病人,没有医生,只有你能救,你会救他们吗?又会用什么样态度对待?”白玉堂投射在展昭身上的,是一种极度看人不顺眼的目光。
展昭对此微微一顿,看白玉堂的眼神甚是奇异,但口气仍是不变。“如果我能救,我一定救,我也会以最认真的态度去做这件事。但这个问题,与刚才所谈到的我的感受有关系?”
“当然有。”白玉堂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如果你以对待自己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的痛苦,他们会以为他们的感受和你没有关系。”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小孩子都知道,人是感官动物,外界点点滴滴的变化,都会让人的情绪产生喜怒哀乐的转变。你以为只要医好病痛,心理感受就不用顾忌了吗?”
这个家伙的“镇定”,“谨慎”,“冷淡” 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样——谁告诉他做人要这样才是正确的?他以为自己是庙里的菩萨,只要普渡众生,然后就继续回去做一个木雕泥塑的偶像?真是笑话!白玉堂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起来,觉得很不爽,他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展昭这样的人,长相再好也是浪费,正经得一张千年不变的面孔,看了就让人觉得差劲!
展昭是白痴吗?他说这些,意思多么明确,就是告诉他,关心自己,保护自己是一件做人很基本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会关心和保护,只会一味地去做以为应该做的事,那么付出关心的人,又怎么会放心,甚至开心,又怎么会觉得这是个可以被人信任的人?
作为路人甲,他都快被气死了,真看不下去。白玉堂怀疑自己,要是再被展昭气几次,会不会早死早超生。
白玉堂从来都不想明明是他自己无缘无故在烦,无缘无故掐住一句话不放,接着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继而就理所当然怪在展昭身上,谁叫他看起来那么别扭?脸色也不会变,腔调也不会变,态度也不会变,就只会那样人模狗样地正儿八经。就像哪个童话里一棵会说话的橡树被做成了一个会说话的木偶——故事的名字白玉堂自然早就忘记了,他就是觉得比起他现在的身份,展昭也和他半斤对八两,这下算是同类遇上同类了。
可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有何惊喜,全都是展昭不好,怎么会有他这样无聊的人。
展昭自然不知道白玉堂一瞬间奇思跳跃的想法,“白玉堂,你是想说,有时候做一个会哭的孩子,不但能吃到糖,还能得到别的是吗?”他看得出白玉堂之前的那双眼睛里,是一种关切,是一种很动人的关切,是一个人对一个人出于下意识的留意,不管熟悉的,还是不熟悉,只要是有能力的人,都会这么做。他不是不会关注,但因为这样具体的表达大概太长时间被他锁在箱子里,灵活的性能已经逐渐退化。他曾经无意中在镜子里看过,在挂怀的时候,自己眼里也是同样的神情,但是却很少,很淡。
于是,展昭心里对此升起一点向往,但又一点恍惚。
“我相信,也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他淡淡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里一点怀疑,一点犹豫也没有,按着太阳穴眼神有些飘远,飘到很遥远的地方。他忽然感觉自己可以猜测到一些白玉堂的性格,不管他究竟人或者人偶,也暂时不管他之前种种的言行是真实的,还是有伪饰。他能给他一种特别的印象——心灵坦荡明亮得就像阳光。可能从小没有经历过失败,也没有遇到过磨难,有完整而健康的成长环境,从来也没有被伤害过,一直顺风顺水的,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自己想说的话,看到不符合价值观的现象就必须要指出……展昭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白玉堂,这是个让人羡慕的人。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表情失神了一下,他前面已经起码有一两次莫名其妙的失神,白玉堂再次把这些归结为“给展昭气的”。“五爷说的话当然是对的,这还用你说。”他心里有点小得意,却又没好气地瞥人一眼。
“但是对的,却不一定适合我。”展昭用一种静静的,冷冷的,但别人却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的眼神扫了一下白玉堂,“晚安。”
白玉堂怔了征,然后气结。这展昭居然就这么给他来了一颗软钉子。他是骄子,到哪里都被人重视,被人捧着,但展昭的反应颇杀风景。白玉堂一直都信奉一个道理:如果连自己都不怜悯自己,又怎能期望旁人来施舍一丁点关护?这家伙是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使了不成?
“站住!”
白玉堂在展昭走进房间的前一刻,径直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展昭有些意外,他不应该如此容易被人抓到肩膀,白玉堂大概并没有恶意,但他实在不习惯与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于是,一手手指一翻,展昭将手伸向肩头,反扣白玉堂伸过来的手腕,悄无声息地迫使白玉堂放手。
白玉堂吃了一惊,打架这方面他还没遇到过对手呢!真没想到,展昭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反应却极其快。疑思一转而逝,他随即用脚勾过刚才坐的那把椅子,踢向展昭。因为他的动作,椅子朝展昭所在的方向滑去,椅背往后重重翻倒,几乎快要砸到展昭。但见他顺势一个后翻,在有限的空间里,落在了椅子的另一侧。
展昭似乎有一种保持着高度敏感的神经,反应几乎在一秒里形成,他家猫估计还没他的动作快。白玉堂心头震动,不觉好奇地陷入深思,他这种特殊的运动神经到底是在什么条件下形成的?难道展博仲怕自己树大招风,惹来人绑架了儿子,就让他学了防身术?
白玉堂目中的惊讶之色逐渐退去。
“展昭,不得不说,你身手不错,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对手。”
展昭把倒下的椅子扶起摆好,看见白玉堂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支起一只手撑着下颔,看他。
“明天见。”他把手塞进裤子口袋里,淡淡地朝白玉堂点了点头。推门进了房间。
轻轻的关门声,像一记闷锤敲在白玉堂心上。白玉堂觉得很郁闷,展昭还真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之前怎么没查到他会是这样的性格。若早知道展昭是这般无趣的表现,他是绝对绝对会慎重地考虑是否要亲自出马的。
他真不喜欢外加很讨厌这样,两个人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却是没多少话好讲的无聊局面,难道每次都要他自己去搭讪吗?那样会显得他特没水准,特轻浮好不好,很没面子的。
有人管吃管住的确不错,但是展昭要一直这么不睬他,他会闷死的。白玉堂重新坐回椅子里,将脚翘到桌上发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展昭要是以后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骗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冷静。
宾奇摇着尾巴站在地板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好像还在为刚才被白玉堂抓住的事不开心。白玉堂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过去,嗤笑道:“臭猫,瞧你那个锱铢必较的样子,再惹白五爷不高兴,就把你炖成猫骨汤。”
对一只猫说话,就如一片叶子落在湖面上激不起一点声息。等再次安静下来,白玉堂陡然发觉周围静悄悄得似乎就此进入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