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乍然脸色一变,心头掠过一阵颤抖的不安。他凝眸看人,“猫儿,你怎么了?”
展昭从几个小时前开始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眼前一直有阴影,就好像直视太阳以后泛花的感觉,从之前到现在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明显的感觉了,连着视力模糊,的手就跟着麻痹,就会打破东西。但他不愿意表现自己的不舒服,不愿意被白玉堂看出破绽,竭尽全力拿出第一流的忍耐力,脸上依旧挂着一迳的淡然表情。“大概是我有点累了,休息就——”话还没有说完,他微微失神,一个摇晃,几乎没跌倒在地,他赶忙扶了一把墙做出漫不经心借力的举动,站稳。
不对,绝对有问题。
白玉堂突然并起手掌,一手刀向展昭肩上切去。展昭是空手道高手,遇到了别人偷袭,应该会有反应的!“啪”的一声,白玉堂的手刀干净利落地切到了展昭的肩上!白玉堂下手很是分寸,只是试探,然而展昭只是被不轻不重地切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眼神有些迷离,嘴唇微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就跌了下去。
“猫儿!”白玉堂瞪大眼睛震惊之余,当下也急急上前,随之降低身子,单膝跪地一把扶住了展昭,心下骇然地看着他。“你哪儿不舒服?”
展昭一手把他推开一步,眨了眨眼里闪烁不定的影子,他的精神是胜于变故的。在怔然一下之后,他用力撑着地面一咬牙站起身来,往前走出去三步。
然而,走到第三步时展昭却再次跌了下去,白玉堂在他摔到地上之前接住了他的身体,“猫儿!你这是存心要我看你痛苦,是不是?”白玉堂一双眼睛全是露骨的焦急,展昭的身影反射在他的目膜上,清晰得令他心痛难耐,“你的腿到底怎么了?”他揽着人,说话的声音是哑的。“想急死我吗?”
展昭又动了动嘴唇,他今生最狼狈的样子莫过于此。尽管越来越看不清楚,他还是始终睁着依旧明利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白玉堂,好似有太多太多想说,只是到最后却是掠过一丝淡淡的笑,居然淡淡地道:“玉堂,别急,我大概只是走不了了。”
白玉堂蹙紧眉头,心跳得越来越剧烈,害怕的情绪也越拔越高。“什么叫你大概只是走不了了?”他稍微一想便想到了一个答案。“因为……那个du?”
展昭点点头。“我虽然没办法完全解了自己的du,但我很清楚会出现这些症状。”他的确心里清楚,cur ore是麻痹肌肉的du药,先令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尽管他短时间内保住了自己的命,还是无法避免别的恶性可能,麻烦——无论他们愿与不愿,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只能等解药吗?”白玉堂幽幽地低声道,脑子里短暂的一片空白。待空白过后,他又闭上眼睛,否则他担心自己无法掩饰心头的震动与激荡,会控制不住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如果痛苦可以交换,他希望能代展昭全部承受,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但无论怎么想,白玉堂都只是放在心里,他发誓不会再让展昭担心难过,因为他的担心难过,便是自己最大的罪过。
“都是暂时的,别担心。”展昭不答,转换话题,“扶我去旁边坐坐,好吗?”
白玉堂吐出一口郁结的气。暗自咬了咬牙,硬是压下情绪,扶着展昭慢慢起来往旁边的花圃走。
展昭走得很辛苦,白玉堂扶着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每走一步几乎都会失去平衡:“到底是不是腿的问题?”他低低地问。
“不是腿的问题。”展昭微微笑了一下,当他发觉自己走不动之后,他就一直在笑,笑得很淡很浅,好似从不曾被这样的劫难迷蒙了眼睛,“是我头晕。”顿了一顿,他用最轻描淡写的理由解释,“走路的时候晕得很厉害,所以站不稳。”
白玉堂听在耳中,万分不是滋味。等眼光转到展昭脸上,看到他的笑,一种无端端的不舒服顿时涌上心头。那样的笑极易让人险险地忽略掉。但白玉堂不能,他注意到了,甚至觉得好似被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猫儿,别笑了!”他想也未想,冲口而出,
展昭一时没答,四下环顾了一下,突然有些怔愣:“为什么突然这么黑了?天色好暗。”
“天……色好暗?”白玉堂蓦然呆若木鸡,现在是阳光灿烂的下午,四下明亮,他……在说什么?
展昭扶着额头眨了眨眼,脸色微变:“刚刚明明是白天。”
一个响雷又炸在白玉堂身上,他看着展昭的眼,放在对方身上的手跟着声音都在颤抖。他诚惶诚恐地举起手在展昭眼前摇晃。“猫儿……能看得见我有几根手指头吗?”
“看不见……”展昭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但口吻就像在说他“走不动”时一般淡然,他刚刚发觉了自己不能走,立刻又看不见,但他既没有惊恐,也没有害怕,他对自己并不担心,但他却很担心白玉堂。“玉堂,你怎么样?”他摸索着轻轻握住白玉堂的手,轻轻笑了笑。“应该只是暂时,很快就好了。”
他想安慰白玉堂,但白玉堂反而为此越发心惊肉跳,身体重重一震,喉咙里的声音撕裂得宛若暗夜的幽吟:“猫儿……你不要笑了!”他猛然低哑地吼了出来,展昭立刻感到手掌传来被紧持住的感觉。“我求你不要笑了,你要是想哭就哭好了,别笑了……”白玉堂的声音里全是深深喘息,心里一片冰凉。
展昭叹了口气,“哭也没用啊,解决不了问题。玉堂,我知道你很难过,很担心我。”握紧白玉堂的手,他微微露出莞尔。“可我心里有数,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在此之前,就算不笑那又如何?我只不过不能走了,看不到了,至少我还活着,还能和你说话,不是吗?!”比起以后智力的缺陷,他现在的情况还是要好得太多。展博仲就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折磨他,一点点剥夺他的自尊和骄傲。然而他又怎么能让那个人得逞呢?
白玉堂知道展昭说的是对的,可是看到他这样,他又能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白玉堂无言以对,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抱住展昭,慢慢地像他平时安慰自己那样,拍着他的背,希望可以减轻一点他的压抑和痛苦。而他自己却是把脸埋在展昭的肩上,良久良久没有抬头。
“四哥,是我。”后来,在展昭回房休息的时候,白玉堂打了个电话给蒋平。蒋平听着电话那头白玉堂的声音里带着远如幽冥的倦怠,就知道展昭一定是出事了。“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比我们和医生预料的更糟糕。”白玉堂忍着焦虑不安开口,“他忽然走不了路,也……看不见了……”
蒋平倒抽冷气。“怎么会这样?医生不是说,他只会在大脑上出问题吗?”
“医生说他这些情况可能是暂时几天,也可能在服下解药之前都会如此。也许不会改善,最多不会再变得更坏。”白玉堂说着说着不禁咬牙切齿。“那帮混蛋医生专家就没有更好的建议么?让我这样等下去,让我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一直这样下去?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五弟,现在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蒋平有些抓耳挠腮地劝人。“那帮医生他们已经被我恐吓了一顿,吓得不轻,你再发威,他们恐怕在展昭发病之前就得先进精神病院了,对吧?”
白玉堂冷哼。“那我管不着!”
“医生说他之后可能会怎么样?”蒋平又问,虽然这样的话题实在让人很不愉快,但是做人只能面对现实,才能解决问题。
白玉堂在电话那头眉头紧锁。“医生说他可能不多久就会听不懂我的话,失去了和别人交流的能力,不能理解外面世界的各种刺激,必须要有人整天陪着,否则很容易出事。”
“这……”蒋平心里一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白玉堂,最后只挤出一句。“我会替你监督医生们的研究进度,敦促他们的。”
白玉堂忽然有些沉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蒋平正打算开口询问,却听得白玉堂在电话里说。“……他这样也是因为我,只要他还是他,我也不怨天尤人。”说完,挂了电话。
☆、(三十)回光返照
因为展昭行动不便,白玉堂一直在房里陪他。展昭住的那间有宽大落地窗的房间,原来是白玉堂父亲的书房。靠墙的一做靠墙而立的高脚书架上摆满了很多书,白玉堂索性拿了一本书给展昭读书。随手拿了一本《唐代诗选》,白玉堂翻了一气,忽然看到画僧贯休的《相和歌辞》里有一句“兔不迟,乌更急”,脑子里一转,有意拿这句开始当笑话说,逗展昭开心。
“猫儿,你知道我三哥和四哥在国外待了好些年,中文烂的不行。有一次我三哥拿着贯休的这句‘兔不迟,乌更急’问我说龟兔赛跑不是国外的童话故事吗?怎么跑中国来了?”
展昭抱着两只猫窝在靠垫里,手指一点点地轻轻抚摸着猫光滑柔软的毛发。闻听白玉堂的话,忍不住好笑。“这句诗不是说项羽的两匹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