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丧尸]The Last Revelation (孖竹)
他尝试用前所未有的努力注视着跪在他身旁的张起灵——从前,吴邪从来无需费任何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在不远的视线范围内搜寻到他的身影,因为张起灵总是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而且总是惹眼得要命——然而,是病毒开始干扰他的视觉了吗?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近得吴邪除了眼睛的每一处感官都能强烈感觉到张起灵不曾移转的目光,他垂着的脸上的神色却无法被吴邪的视线所捕捉。
故而他也无法揣测,张起灵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如此强烈地注目着自己。
带着某种程度上的放弃,吴邪闭上眼睛:
「扶我起来,这样躺着血止不住的。」
一双手从他刚才努力注视的方向伸了过来,用把棉布娃娃安置在小椅子上的力道把吴邪的上半身扶了起来。
吴邪再度睁开双眼,这次的视野比上次更加昏暗窄小,模糊得几乎让所有东西都失去了轮廓。
吴邪只能凭着多年来身为医生对急救箱内布局的熟悉,从被解语花打开的急救箱里摸出了一把10#手术刀,转手便把冰凉的刀柄抵在了颈侧的伤口旁。
自己给自己开刀的医生大概就是现在他这种心境吧?吴邪在混沌的大脑中含糊地转着这个念头。
「喂。」立即意识到吴邪想干什么的解语花压着声音怒道,「你想干嘛,这里可没麻醉药……」
不过,其实无需他的提醒,吴邪刚想在适于切划皮肤的刀锋上压下力气,动作就被一只猛然攥住他手腕的手阻止了。
那是熟悉的恰能包覆他的整个拳头的手,和同样熟悉的一时没能控制好而造成了微痛的力道。
不过,此时的疼痛是受欢迎的,因为这至少证明他还没有完全变成没有痛觉的怪物。
吴邪转过目光,第一次看清了张起灵的脸。
张起灵一只手将吴邪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慢慢拨开了他握住手术刀的手指。10#刀毫不费力就落进了张起灵的手里。
「你说。我来。」
这是吴邪脖子上多了两个洞之后,张起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吴邪想了想,反正应急处理伤口的小手术没什么复杂的操作,而且自己确实正在以不自然的速度失去体力,便点点头。张起灵似乎抬头看了一眼,黑眼镜便走过来蹲下,代替张起灵扶住了吴邪。
解语花突然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就靠墙坐到一边,头好像也别了过去。
轻轻屏住呼吸,准备好了迎接不知能否忍受的疼痛,吴邪发出了第一道指示:
「在伤口旁划开一道平行的口子,把毒血挤出来……」
接受了命令的柳叶刀利落地划开了皮肤。
吴邪的额头登时挂满细密的冷汗,像是身体流出的泪水。黑眼镜似乎预感到他的剧烈颤抖,把住他的双手立时灌注了更大的力气。
黑眼镜抬头扫了一眼正在用手术刀刃扩大切口的张起灵。尽管习惯于使用各种杀伤力远甚于此的刀具,张起灵用起手术刀却仿佛异常生涩似的,手腕不易察觉的抖动似乎让每一刀都变得稍显漫长。
哦,原来姓张的人也会发抖。黑眼镜暗自点了点头。
然而张起灵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切口和放血的工作。血管与神经被割裂的疼痛已经被拿捏精准的下刀手法减少到了最低限度,尽管如此,不过十几秒的剧痛仍然好像快要让吴邪昏了过去。
之所以吴邪还勉强从意识底层抢回了一丝清醒,或许是因为疼痛重新占据上风所带来的欣喜。痛觉以直截了当的方式提醒着他,他还暂时停留在人类的范畴中,尽管理智同时向他宣布,这不会太久了。
「……把烂肉……刮掉,」被咬得快要渗出血来的嘴唇不听使唤地打着颤,吴邪下达着后续指令,「要刮干净……」
即使在这几能湮灭意识的疼痛中,吴邪也能感觉到张起灵动作里的迟疑。他忍不住自嘲地在心里笑着,这么一会儿功夫的痛你就忍不了了,这个人替你受过的痛可比这厉害多了。随之伴生的,是越来越混沌的意识中越来越鲜明的温暖——比起疼痛,更让他想要流泪的温暖。
这个人,总是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把疼痛挡得远远的,害得他被娇惯得连怎么疼痛都快忘了。
比疼痛更原始也更复杂的感觉在体内冲刷起来。
像现在这样,以人类的身份感受到痛苦和温暖,难道也是最后一次了吗。
那真是……太遗憾了啊。
在所有的痛感和意识一同像潮水般远去的前一刻,吴邪忽然用废置了很多年似的绵软手臂中残存的力气,从腰间的枪匣中掏出了那把从未使用过的M500□□,塞进了张起灵手里。
这把张起灵曾经一边说着『别让我变成那种东西』一边交给他的枪,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只装填了一颗子弹,那颗张起灵让吴邪在不得不如此时射杀自己的子弹。
尽管视野里几乎已经不存在什么光线和色感,吴邪依然能感受到与自己对视着的张起灵的目光骤然加深。即便吴邪的视力已经被那种轻而易举就能左右全人类的命运的病毒夺走,他们仿佛依然在这样的对视中,交换着某种此前曾交换过无数次的东西。
吴邪把M500□□按在张起灵手里,像是这样便安心了一般微微牵起唇角:
「这回,轮到你了。」
泼墨般的黑暗忽然从眼黑的边缘入侵整个眼廓,对视着的目光骤然失神,吴邪的身体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样软了下来。
「咔」地一声,张起灵打开了M500左轮的弹匣。
解语花和黑眼镜都被这惟一的响动吸引了目光。
在适才手术中沾上了血液的手取出了弹匣中唯一的那颗子弹。张起灵垂眼凝视着指尖这枚吴邪在最后交还给他的子弹,像凝视着某样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一样,持久地沉默着。
『这回,轮到你了。』
子弹的金属外壳忽然出现了扭曲和变形。捏着子弹的手一下子攥紧。
毫无预兆地,子弹被猛然掷出老远。
另外两人谁也没看清张起灵的动作,只听得到子弹在至少30米开外的某个暗处撞出了一连串回荡的声响。
一阵金属在重压下不堪承受的喀拉声随之响起,M500左轮在张起灵手中变成了一块奇形怪状的银色造型艺术品。
泻火也别浪费枪支啊,真是伤及无辜。黑眼镜暗暗啧了一声。
解语花站了起来,脸色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显得灰白。他手中提着药箱和另一样圆管形的东西。直到解语花开始给吴邪止血和包扎伤口,圆管形的物体来到手电光下,才能看清原来那是吴邪带出来的那管血清。
暗红色的淤血从吴邪的衣领和绷带中弥漫开来,□□在外的皮肤上也逐渐形成着一块块不规则形状的浅层血痕。皮下血管已经开始破裂了,这是尸化的指标性表征。
血清躺在制作出它的主人身边的地上,像是等待着某种使命一样,借着手电筒而折射出微黄的淡光。
包扎完成后,解语花朝血清伸出手,然而指尖刚碰到血清,脖下就始料未及地被架上了银色的沙鹰。
几乎是同时,黑眼镜抬手握住了张起灵指向解语花的枪口。
张起灵目光像是陷入了无解的僵死中一般丝毫未动,依旧与解语花阴冷的眸子对视。
「你什么意思?」解语花对于对准了自己致命处的枪口似乎无动于衷。
「血清还没完成。」张起灵冷冷地说。
「除了血清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你看他——你看看他,组织缺氧都已经引起了紫绀——现在倒是连看他都不敢了?刚才干什么吃去了——」
张起灵截断解语花有些无序的话,声音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是故意要激怒那个相较之下激动得多的对方:
「注射的小鼠全都死了。」
「我管那些啮齿类的死活。你大概觉得没保护好他也无所谓,我可是就算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也要让他活着。」
黑眼镜注意到张起灵一瞬间握紧了沙鹰的握把。
「冷静点,老兄。」墨镜下嘴角微微一勾,笑意并未成形,只是个冰冷的微笑的暗示,「别拿这玩意指着他。」
黑眼镜握住枪口的手向下施了力。让他有些暗暗错愕的是,队长的枪居然真的被自己压下了半尺有余。
这可是新闻啊,队长全身的力气上哪度假去了?要不是现场气氛实在剑拔弩张,黑眼镜真想拿这则本日头条好好娱乐一下。
解语花看了黑眼镜一眼,不再理会张起灵和他手中的沙鹰,把注射器的针头□□了血清管中,顺带头也不抬地冷笑了一下:
「还是说比起血清,你更想试试怎么在他尸化之后杀了他?」
-廿叁END-
-TBC-
☆、廿陆
-廿陆(1)-
The Lord was grieved that he had made man.
(Genesis 6:6)
上帝终于后悔创造了人。
(□□纪六章6节)
这一觉终是没能睡得安稳。
吴邪被解语花匆匆推醒的时候,感觉离自己的脑袋沾上枕头才过了几秒钟。但他还是迅速清醒了过来,因为能听见密集的枪声在头顶上方的二层甲板上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