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周泽楷才终于意识到，
一切，已经结束了。
之后的事情，周泽楷已记不太清楚，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休息室里。灯开着，白炽灯的光线照的眼睛发酸。他低下头，伸出手掌，手心冰冷，感觉不到一丝热度。明明几分钟前，这双手还在为最后一线希望而奋斗，转眼间，一条生命便已消逝在眼前。
叶修走进来时，正好看到周泽楷盯着双手发呆的场景，见不到他表情，只能看到头顶的小小发旋。
“小周，还好吗？”
叶修走过去，站到他面前。周泽楷对声音起了反应，头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抬起。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缓慢抬起手，拉住了叶修的衣袖。
募然间，叶修有些心软。
他对下属严格，对学生则相对宽松。因为他认为，在短暂的实习生阶段里，除了传授知识，还应该充分让学生体会到身为医者的职业幸福感。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将周泽楷保护的很好。
但是，人总要成长。每一名医生都将会经历无数生死攸关、冲击灵魂的考验。
对于周泽楷来说，他的漫漫医学生涯，正遇上起步的第一个难关。
那么突然，那么措手不及。
叶修就让他这么拉着，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对方后脑勺。虽然门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安排，但他依然拼命从拥挤的时间表里挤出那么一点点空闲。
哪怕只有两三分钟也好，叶修希望能陪在周泽楷身边，帮助他跨过这个坎。
“小周，我们是医生，不是神，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死亡，是每一个医生都要面对的事情，小周，你必须习惯它。”
——我明白，明白……
周泽楷揪紧了手里的衣料，死咬住下唇，忍耐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悲戚。
凌晨一点回到寝室时，江波涛还抱着手提在床上看文献，看到周泽楷进来，他坐起来想打声招呼，但周泽楷低着头，快速走到自己床边。
“怎么了？”察觉出对方身上的异样，江波涛担心的出声询问，但周泽楷只是摇摇头，小声说了句“没事，打扰你休息了”。
江波涛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将上衣和裤子脱光，只穿着条内裤爬上床，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背对着睡下。
江波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法开口问，便替他关上台灯。
“晚安，别想太多。”
对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嗯”，之后，就再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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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预告：这文之后的走向和风格会和最前面不太一样。至于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区别，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最初根本就是写着玩的……
虽然应该还是有人喜欢前面萌萌哒的小周，但既然准备把这个设定写完，小周就肯定要长大，要变成熟，要接受挫折，恐怕就没以前这么萌萌哒了……还请追文的各位能多多包涵咱这多变的画风，继续捧个场啥的……
土下座 m(_ _)m
杏林春暖（7）
第二天，江波涛莫名醒的很早，没着急起床穿衣，而是先躺在床上侧耳倾听了半天，听到周泽楷那边传来小小的呼噜声，这才放心下来。
出门买早点的半路上，江波涛遇见了叶修。
叶修正从医院的方向回来，肩膀塌着，背微微弯曲，和平时的弯腰驼背有些区别，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抬不起来，感觉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嘴里叼着烟，走几步就抽上一大口，让江波涛产生一种他正靠着烟来维持体力的错觉。
直到走近，江波涛终于看清叶修眼下的黑圈和眼球上的血丝。
“一整晚？”
叶修似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就抬抬眼皮。江波涛明白那种感觉，在高度紧张情况下，人完全感觉不到累，一旦歇下来，疲劳就会排山倒海，直到把人压倒。
“小周呢？”叶修忽然问道。
江波涛没想到叶修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还在睡，昨天回来的很晚。”
“那小子说什么没？”
“什么也没说，就是看上去有点怪，很难描述。”
叶修唔了一声，抬头往寝室楼的方向看去，眼神里意味不明。江波涛以为他会接着说些什么，比如昨晚情况怎样，比如周泽楷是怎么回事，但叶修却直接摆摆手，算作告别。
“等，等一下。”江波涛赶紧把叶修叫住。
叶修站住脚步，吸上一大口烟，直接喷在两人之间：“小江同志，站你面前的可是个一整天不眠不休的老前辈，要是喊住我的理由不充分的话，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那您老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刚说完，江波涛就被叶修弹了一下脑门：“有话快说。”
“倒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江波涛回想起叶修刚才听到周泽楷还在睡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便鼓起勇气，存着杀身成仁的决心，开口问道，“叶老师你好像挺喜欢小周的啊。”
江波涛本就比周泽楷年长，听叶修小周小周的叫，自己不知不觉也就顺口这么喊。
“是啊，挺投缘。” 叶修回答得风轻云淡，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提问的江波涛觉得特尴尬。
他想问的当然不止这个。
叶修的性向在医院里算是半公开的秘密，知道的主要是那帮同期生，以及交情特别好的。江波涛会知道这件事，是在跟着神外科去和急诊联谊时听说的。被爆出来时，叶修大大方方，叼着烟坐在KTV的沙发上，一句“接受的了就接受，接受不了也别勉强，哥才不需要你们稀罕”语惊四座，让当时还只是硕士生的江波涛惊为天人。
不过叶修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从没听说对谁动心，而周泽楷还年轻，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两人到底是真有情况，还是假有情况，身为学长，作为后辈，江波涛纠结一晚上，觉得还是有必要搞个清楚。
但这毕竟属隐私，他总不能上来就问“叶老师，你在跟小周搞对象吗”。
这种事，得旁敲侧击。
“哈哈，就是说嘛，”江波涛充分发挥自己的口才和表演天分，“我感觉叶老师对小周是真心好，好的我都有点羡慕。”
叶修刚想回答‘那又怎么样’，便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眯起眼睛，瞬间变得复杂的眼神让江波涛心里忐忑得直打鼓。
“啧啧，小江同志，你几个意思啊？”
江波涛被瞅的有些心虚：“那个，其实嘛，你看我出国也一年啦，医院里啥情况也不太清楚，不过现在国家又开放啦，民风彪悍，想想发生什么其实也挺正常的啦……”
“说重点。”
“……叶老师你跟小周到底啥关系？”
叶修一巴掌糊在他脑门上。
“小周是我学生，我再饥渴也不至于向学生出手。他几岁，我几岁，你还有脑子么，还博士生。”叶修骂完，又拍了他一下，把江波涛打得抱头直喊冤。
“叶老师饶命，我这不是看你对小周特别照顾，所以想多了嘛。”
叶修又朝他肚子揍了一拳，警告道：“我这里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小周面前别胡说八道。”
江波涛蹲在地上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叶修得了再三保证，这才饶过他，继续往宿舍走。
但他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来。
“……有这么明显？”
江波涛点点头，同时捂紧肚子，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这次叶修没吭声，半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眸中千变的神采，破晓的初阳正将第一道光芒洒在寝室楼前的空地上，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长一矮两个影子。叶修抬头看看已大亮的天空，又看了几眼江波涛，一口接一口的抽烟，一团又一团的蓝灰色烟雾腾绕在面前，将他的表情连同此时的所思所想都层层包裹起来。
只剩小半截的烟很快燃烧殆尽，叶修将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踩熄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等周泽楷睡醒，已经是中午接近10点。江波涛正覆在电脑前写东西，看到他坐起，便打了声招呼。
“醒了？”
周泽楷睡的头发蓬乱，东翘一簇西翘一簇，左脸上还有一块被枕席压出来的红印子。他揉揉眼睛，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显得软软糯糯，看上去还没有完全清醒。江波涛看着他迷迷糊糊的爬下床喝了杯水，套上衣服，再去洗了把冷水脸，粘了满脸水滴，才总算清醒了些。
周泽楷拿毛巾擦完脸，对着江波涛友好的道了声“早上好”。
江波涛点点头，问道：“现在感觉还好吗？”
周泽楷正把洗脸毛巾重新挂好，听到问话，便怔了一下，尽管他很快又继续完成将毛巾挂上栏杆的动作，但那一瞬间迟钝所产生的空白，就好像一直规律螯合的齿轮突然跳了一格，显得明显异常。
“没事。”周泽楷放下手，露出两个浅浅酒窝，“睡一觉就好了。”
那时，江波涛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已经不是昨晚刚见面时的那个周泽楷。一夜之间，男孩的身上似乎有了某种质的变化，并且可喜可贺的是，是一种好的改变，让这个年轻人蜕去了些稚嫩，多了几分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