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摸摸下巴,自信地笑了笑:“那小子心大着呢,早晚会是个人物。"
周泽楷跟着苏沐橙、方锐查了一圈病人,立刻感受到了压力。和门诊不同,监护室里的病人病情重,情况复杂,即使是同一个病人,随着疾病的发展,也会出现各种不同的情况,需要及时判断处理,无时不刻都考验着当班医生的经验储备和临床知识。
周泽楷跟不上苏沐橙和方锐的思路,听他们飞快的制定治疗计划,不免有些云里雾里,换成别的实习生恐怕早就左耳进右耳出,但周泽楷不一样,反而越发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想要了解他们口中,自己所不知晓的那些经验和知识。
按照叶修的意见,方锐给周泽楷选定了一个病人,让他先自己翻看病例和医嘱单,从病史、化验结果,再到治疗方案,有看不懂的就翻书,或是向他们请教。
周泽楷应下来,当即拿过病历夹,坐到一旁认认真真的看起来,时不时在小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等方锐忙完一个阶段,周泽楷的小本子上已经写得密密麻麻。他看方锐似乎有空闲,便抱着厚厚的书本,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喊了声“方老师?”
方锐被这声‘老师’乐得满面红光,通体舒畅,嘴角都快裂到脑门上,赶紧拉他坐下:“来来来,有什么不懂的吗,让方老师来给你解答解答。”
周泽楷指着医嘱:“为什么?”
“这个简单,巴拉巴拉巴拉……”
“这个呢?”
“哦,这个也简单,巴拉巴拉巴拉……”
“那这个?”
“哦哦,这些都太简单了,根本反映不出你方老师的水平,巴拉巴拉巴拉……”
方锐兴致上来,引据经典,举一反三,说的是唾沫横飞,口若悬河,连分管的护士长都被惊动,特意走过来看了眼,跟苏沐橙吐槽:“我还当是医务科的黄某人来了。”
别人听的烦,周泽楷却听的津津有味。原本纸张上的死板文字在方锐的讲解里都像活了一般,不再那么生涩难懂,周泽楷不止一次的睁大眼睛,暗暗在心里发出感叹:“原来是这样。”
他把听到的,感悟到的飞快记到纸上,一面写不下了,就翻过来继续写。周泽楷就像一颗正在成长中的树苗,拼命把根须伸向深处,贪婪的汲取着一切养分,并在不知不觉中,抽出新芽。
叶修中午过来时,方锐正手把手的领着人在病人身上听心脏杂音。
“一上午就这样了。只怕小周再呆几天,咱们的方大医生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掉了。”苏沐橙往那边撇撇嘴。
叶修知道方锐德行,便笑笑:“随他去。”
“要喊他们吗?”
叶修摇摇头,他远远看着周泽楷。男孩正弯着腰,一手将听诊器的一端摆在患者胸口的位置,全神贯注的侧耳倾听着。
叶修还是第一次从旁观的角度观察,也是第一次完整的欣赏到周泽楷如此专注的神情。
虽然还只是一只正在学习捕食的小鹰,却有模有样,初露锋芒。
仅仅看上那么一眼,那晚谈话时带来的心潮澎湃便再次涌上叶修心头。
早上苏沐橙问他会不会不舍得,说真的,还真有点不舍得。作为前辈,作为老师,对叶修来说,除了治病救人,没什么能比培养出一名优秀的后辈更值得让他满足。
而周泽楷正是这样一块璞玉,稍加打磨,便已能迷的他不知不觉中再挪不开眼。
想到这里,叶修微微眯起了眼睛。
“沐橙,这个月工作排班表弄好了吗?”
苏沐橙把表格递给他:“搞好了,等着你看一眼就准备通知大家。”
叶修捏在手里扫了几眼,便取来笔,直接在上面涂改。苏沐橙凑过去看,等她察觉到叶修更改的目的时,不由愣了一下。
“叶修哥,你这是……”
叶修把表格递还给她,没有多做解释,最后看了眼他的小实习生,便跟苏沐橙道别,转身离开监护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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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注意到,我写的小周貌似话好多……
杏林春暖(10)
这天早上,周泽楷向往常一样早起,站在楼下等着叶修下楼。但他从太阳初升一路等到艳阳高照,叶修也始终未在楼梯口露面。
周泽楷一路慌张的跑到医院,到了急诊室,才终于从苏沐橙口中得知,叶修跟人换了班,今天晚班。
注意到他脸上的失望,苏沐橙好心的问“怎么了”,但周泽楷摇摇头,说了句没事,便独自走到休息室去换白大褂。
当他从挂钩上取下自己的外套时,正巧看见旁边那件白大褂上挂着的胸牌。
胸牌上写着‘叶修 急诊科’几个黑体字,照片里的人穿着正装,打着领带,盯着摄像头,露出一抹自信又带了些狡黠的笑容。
周泽楷看着那张照片发了几秒钟的呆,内心深处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酸酸麻麻的,说不清楚,就像有个小爪子一直在挠,又像有团气一直憋着,堵得胸口闷得发慌,连带着急诊室大厅的灯光都变得刺眼不堪。
这种憋闷感维持了整整一天,别说方锐苏沐橙,连护士们都注意到他们监护室的小吉祥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虽然活照干,干的也很好,书照读,读的也很认真,但感觉比平时闷了不止一倍,萌萌的笑容也见得少了,好似一棵灿烂的向日葵,一夜狂风骤雨后只剩下一根弯了腰的光秃杆子。
好容易等到夜班接班,周泽楷破天荒的丢下没写完的病程记录就先跑了出去。
等他跑到大厅,来到门诊诊室时,却发现叶修已经提前开始了夜门诊,被病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连个脑袋瓜都瞧不见,只能听到时不时的问诊声,熟悉而又遥远。
周泽楷踮着脚,站在人群外,伸着脖子,往诊室里张望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放弃了的往回走。
走出好几步,他又再往回看了眼。
这次,连叶修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从此之后,周泽楷再没有机会和叶修一起上下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排班总是和叶修的错开,就如同这一周:
周一,周泽楷白班,叶修夜班。
周二,周泽楷白班,叶修夜班。
周三,周泽楷白班,叶修休息。
周四,周泽楷夜班,叶修白班。
周五,周泽楷夜班,叶修白班。
周六,周泽楷休息,叶修出差。
周日,周泽楷休息,叶修继续出差。
整整一周,周泽楷硬是没和叶修说上几句话,对方好像忽然万事缠身,忙的不可开交。
开始的时候,叶修还会来监护室转转,看看他实习的怎么样,到后来就几乎不怎么来了。有一次周泽楷找到机会询问叶修“为什么不来”,叶修却反问“难道方老师,苏老师教的不好吗”,堵得他哑口无言。
虽然每个关心他的人都安慰说“叶修只是忙,没有空”,但周泽楷所认知的叶修是再忙,也会在一大早等他整好书包,会在夜宵时点上两碗酒酿丸子,会在大热天分来半个西瓜,会在他不懂的时候拍着肩膀为其指出方向。
而不是现在这样,或是擦肩而过,或是远远相视。偶有闲暇,也是匆匆忙忙,只来得及互道一声“早”。
不管周泽楷愿不愿意,习不习惯,他和叶修的交集正确确实实的变得越来越少。周泽楷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冥冥之中觉得前辈有哪里变了,但又说不出变在哪里。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心塞,问号越打越多,积起来也没处宣泄,以至于越想越郁闷,暗地里怨天怨地怨自己。
当周泽楷一个小时里第三十次在床上翻过身时,对床的江波涛终于忍受不住,干脆开了灯,把他喊起来。
“小周,你这几天怎么了?”
周泽楷盘腿坐在席子上,手里揪着毯子,低头不语。
他不说话,江波涛只好自己猜。
“学习上的事?”
人不动。
“那,是和叶老师有关?”
头抬了起来。
“吵架了?”
周泽楷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下去。江波涛还在琢磨这是什么意思,就听周泽楷嘟囔了一声:“伐开心。”
“啊?”
“伐开心!(??ˇ?ˇ??)”一双黑溜溜亮晶晶的玻璃眼珠里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精致的五官揪成一团。
江波涛被这声吴侬软语的上海话闹得差点绷不住,但又不敢笑,憋了半天,才缓过点劲,继续问:“怎么不开心?”
周泽楷就断断续续的把最近的经历说给对方听。江波涛心思灵,一听,就察觉出味道不对,再联想起自己之前跟叶修说过的话,以及叶修当时的表现,越想越不对,细思恐及,瞬间冷汗直冒。
该不会自己搅错局了吧。
江波涛恨不得拍自己个嘴巴子,但现在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去找叶修趟这浑水,可看着闷闷不乐的周泽楷,又于心不忍。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细细想了几个来回,最后问道:“小周,你的想法跟叶老师说过吗?”
周泽楷摇摇头。
“去楼上找?”
周泽楷还是摇头,像是联想起些什么,显得越发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