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大人了。
西门吹雪看着不远处裹着被子努力装自己是个蚕蛹的人,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思绪飘回不久前。
刚刚从皇宫里回来,顺便带回一个战利品玉天宝,西门吹雪表示皇城一夜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一下。
作为啥也不知道的一员,玉天宝很没心没肺的丢下他未来的上司出去探索万梅山庄去了。
西门吹雪盘膝坐在蒲团上,静室里没有半分声音,用俗套点的话来说,那就是连一根针掉下去也能听见响儿。
他的膝盖上放着他的剑,双眸紧闭,呼吸平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划过他的头脑,又一桩桩的离去,直到最后凝固在了陆小凤猴急的跑上跑下的样子上。
看起来他这个好朋友是要红鸾星动了啊。
再后来,他的头脑里渐渐地变为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要烦恼,只要心平气和的梳理自己的情绪,只有剑,只有他自己。
突地,他睁开眼,身体后倾,与此同时,他膝上的剑也猛地跳动一下,几乎要从他手中挣脱而出。
一个男子正站在他的面前,他穿的很是奇怪,并非中原人的衣饰,而是一身西域服饰,大大方方的袒露出胸膛小腹,高鼻深目,轮廓深邃,眼睛也是中原罕见的绿色,仿若上好的翡翠,灿金色的装饰缀在衣服上,身上,并不喧宾夺主,反而与他极盛的容貌相得益彰。
见西门吹雪瞪他,那人笑着收回手:“大了就不让捏了啊。”
他的嗓音低哑醇厚,笑起来也带着三分邪气张狂。
西门吹雪站起身,摩挲着手里的剑,周身剑气四溢,隐隐透着一股子杀气。
他虽然能面不改色的让陆小凤烧他的万梅山庄,但这不代表他被人欺负到自己的地盘上来不会生气。
敢来分分钟开狂暴戳死啊。
…….
不好意思画风错了。
不过能把西门吹雪气成这样的,除了玉罗刹也再不会有别人。
他俩即使是从西门吹雪记事之后就再没见过,但你要相信有个东西叫父子天性不是。
见西门吹雪这幅样子,玉罗刹笑出声:“这么烈的性子,和他可真是像。”
那个他是谁,就算是不说出来,西门吹雪也能隐隐约约的猜到。
他的手搭在剑上轻轻滑动,长剑嗡鸣,随时可以出鞘。
而玉罗刹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接着说道:“看上去冷得像冰,又烈的像火,最是和我的胃口。”
他的语气轻佻又随意,带了几分懒散,不像是对着西门吹雪这般高手,反而更像是……更像是对着个漂亮的姑娘。
最起码西门吹雪就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陆小凤用这种语气和姑娘讲过话。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一剑戳了上去。
那时非常壮美的一剑,白光乍现光彩四溢,一道白练似是从天际而来,刹那而过,留住的那一瞬,只会是鲜血四溅。
就连玉罗刹,面对这样的一剑也难以保持他闲散的样子,不得不飞身躲过这一剑。
“妙极妙极!”玉罗刹脸上的轻浮之色尽退,抚掌大笑,眉梢眼角尽是疏狂之气。
他的脸颊,一道非常浅的伤痕正在慢慢的往外渗出血来。
西门吹雪低头,看见他的剑尖微抖,并不是他的手在抖,而是他的剑在抖,他习剑以来这么多年,从未见到过这般情景。
玉罗刹说道:“这把剑熔铸之时祭了我的心头血,看来倒还有三分灵性。”
他的语气随意,西门吹雪亦面容浅淡,不露半分痕迹。
哪怕那把剑,乃是他的亲生父亲所铸。
西门吹雪抬眼,对上玉罗刹的双眸,按年龄算玉罗刹的年纪绝不算轻,可他的面容依旧仿若青年,唯有一双眼眸,一双无论何时,无论他是何等作态,都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泄露出主人不凡的阅历。
视线不过是短暂的交汇,又瞬间的错开,但世间就是有这般的缘分,能让他们在这么短的对视之中,将一切了然于胸。
西门吹雪敏锐的察觉到静室的空气里淡的几乎闻不到的香料气息,他是不会用任何熏香的,万梅山庄也只有到了梅开时节才会在整个庄里飘散开梅花的冷香。
毫无疑问,这个香气来自于玉罗刹,江湖人少用熏香,一是麻烦,二是容易暴露自己,试想亡命天涯时如果一身的香气,不就如同一个靶子一样随时会暴露吗?
当然,要是你自认为比得上楚留香的话也就无所谓了,君不见盗帅一身郁金花香江湖皆知,还依旧活的潇潇洒洒的。
玉罗刹武功有多高,以西门吹雪的五感之强,没有半分察觉到他的到来,一身馥郁的香气,却在这间狭窄的静室里只有半分痕迹。
当世之中,西门吹雪所见,也就只有闻人羲可以相匹敌了。
那不是功力上的差异,而是实打实的境界上的悬殊。
西门吹雪看着玉罗刹,玉罗刹什么也不说,就任凭他看。
一切都好像凝固在这一秒,又好像飞快的流逝而去,西门吹雪忽的笑了笑,收剑回鞘,又坐回蒲团之上。
他不太常笑,偶尔的勾勾嘴角也带了点嘲讽的意味在里面,偏生这一次,就如同冰雪初融春花初绽,看的玉罗刹都微微一怔。
微怔之后,玉罗刹也是洒然一笑,直接席地而坐,不过不若西门吹雪那般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而是略支起腿,没个正行的靠在墙上。
静室内冷凝的空气骤然消散,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松下周身的气机,气氛转为柔和。
“他是你儿子?”西门吹雪开口问道。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玉罗刹一挑眉,笑道:“你若想是,他就是。”
你若想他不是,那么玉天宝这个人,也就没必要存在于世了。
玉罗刹虽然颇为疼爱他的养子,又怎么能和他的亲生子相比。
西门吹雪默然,玉罗刹未竟之语他心知肚明,也不欲挑明,只道:“好谋算。”
狸猫换太子,一手偷天换日当真的好谋算,
玉罗刹说道:“可惜棋差一招,自食恶果。”
他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无奈,作为一手教出玉天宝的人,玉天宝看得出的东西,他更能看得清楚,所以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西门吹雪并不适合继承他的位置。
习剑者自当诚心正意,可魔教要的,从来就不是一把绝世名剑。
“自有无心插柳柳成荫。”西门吹雪说道。
玉罗刹笑:“你信他?”
“为何不信?”西门吹雪反问。
“你可知人心难测。”玉罗刹叹道。
西门吹雪道:“我信他。”他的语气颇为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玉罗刹皱眉,坐直起身:“他会是少教主。”
西门吹雪不言,等待他的后半句。
玉罗刹冷笑:“但他永远都不会是教主。”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谈论家长里短,前提是你能忽略掉他字里行间慢慢的溢出来的狠辣和杀气。
西门吹雪说道:“即便是我想?”
“若是你当真这么想,”玉罗刹说道,“那么我保证,他活不过今晚子时。”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是西门吹雪看得出,他是认真的,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若无我,又何来勾心斗角,步步为营,惶惶不可终日。”西门吹雪说道。
“若无你,”玉罗刹不屑的轻嗤,“只会多枯骨一具,多养活几只鸦雀。”
就玉天宝那破烂身子,要没有魔教各种天材地宝的温养,想活过十岁都是不可能的事。
西门吹雪说道:“可为助力,是耶非耶?”
“是如何,非如何?”玉罗刹道,“少教主只能做教主。”
或者干脆销声匿迹,再不为人所知。玉罗刹从一开始就已经给玉天宝决定好了他的命运,也从没有过任何改变的打算。
西门吹雪说道:“副教主,也是教主。”
他极少与人这般胡搅蛮缠,难免有些纠结,可是一想到若是有一天,那人自顾自的跑的无影无踪,去哪个不知哪里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从此再不相见,心里就闷闷的各种不舒服。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剑道为诚的剑客,他相当遵从自己本心的坐在这里和玉罗刹扯皮,他并不缺耐心,也并不缺毅力,不是吗?
玉罗刹挑挑眉,低低的笑起来,“你这番心意也是难得,就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啊。”
千帆过尽,怎么可能看不清年轻人的那点子小心思。
西门吹雪说道:“从心而为。”
“若你当真想留他,不若……”玉罗刹略停片刻,说道,“与他共结连理如何?”
西门吹雪一滞,眼睛略微睁大,周身杀气竟是直直的压过去。
这世道无论再怎么开明,断袖分桃之事终归只能归为偏门小道,难登大雅之堂。
玉罗刹的调笑之语,已经将那人贬为娈佞之流,又要他如何不怒。
玉罗刹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那股压力一般,懒洋洋的转动着手上的金饰:“要知道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被情爱之事冲昏了头脑的傻子疯子,霸业拱手相让的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