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做了个梦,梦中,一生倥偬,万千人海,我却独独错过一人。那人,可是你?】
【——长苏,你终究还是把我忘了。】
这人,怎么会这么傻……
梦里梦外,他最害怕的,就是别离终局啊!
“长苏,长苏……”萧景琰慌了,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吻去那人眼角流下的泪水,“别哭,是我错了。小殊,是我错了,别哭……”
【——小殊,小殊你别哭啊……是我错了,不该惹你生气。唉小殊你别转过头不理我啊!你听,水牛在道歉呢,咩~~】
【——蠢死你吧!哪有牛……呜……哪有牛是咩咩叫的!】
【——呵,能逗我们家小殊开心的水牛,就是咩咩叫的。】
梅长苏流泪从来不出声音,无论是那一日殿内欢好,痛楚凌迟,还是现在双眼俱盲,恐慌如潮。他只静静地任那泪水从眼眶逃逸而出,咬着唇没有一丝言语,半分不像当年那哭得像天塌了一样的林殊,但也,更让人心疼。
“你不想我走,我欢喜得很……”萧景琰轻柔地吻着他,从眼角吻至消瘦的脸庞,又从脸庞吻至没有血色的双唇,然后,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两唇轻轻相贴,恍若清风抚触,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我这辈子,最悔的事情便是负了你。”有灼热的呼吸拍打在两人相贴的唇间,扰乱了思绪。“在见你前,我在肚子里打了无数次草稿,该怎么向你道歉,该怎么求你原谅,该怎么与你和好如初。幸好,你还愿原谅我……”
这已是,他萧景琰一生中,除却失而复得外,最大的幸运。
“谁说的!”梅长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面上泪痕未干,相握的手却是紧了几分,“当日你加之于我的痛楚,我可是记得清楚。只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着——”
刹那余音毕绝,默然天地,只剩下了他低沉而又清晰的声音。
“我只等着,你用余生还我。”
还我一个,有你作陪的余生。
这一语,已胜过人间万千情句。
纵使凄风寒雨,纵使大雪倾城,纵使永夜难度,只要你还陪在我身边,一切困苦都值得。
萧景琰一颤后低下头,不再犹疑地吻上那人柔软的双唇。
刹那,恍如一树花开,絮絮私语着的,是无声爱语。
第二十五章/互通心意
“你可看过我的《梦醒录》了?”
“翻阅过一二。但是我,不是有意触及你隐私。你若介意,我当下便可还你……”
萧景琰与梅长苏并肩躺在床上,听着烛火啪啦,说着心底的话。
“倒也不必……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何感觉?”
萧景琰不解,“何意?”
梅长苏的睫毛轻颤了颤,“书中,我把我的感情描写得明白。你可会觉得我……恶心?”最后两个字,他吐露得甚是艰难。
“别这么说自己!”萧景琰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恶心!若真要说,那也该是我……该是我萧景琰,肮脏透顶。”
“我对你怀有挚友之情,怀有君臣之情,但也怀有,世人不容的风月之情。初时我虽不自知,但这些脏脏心思,早已在我心底萌芽生根,以致后来,在失去理智之时,不是对你拳打脚踢,而是选择对你疯狂占有。要说恶心,那也该是我。”
“景琰你!……”梅长苏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住了,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自己的语气,“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我,从未因为爱你而觉得自己脏脏,也不会因为你对我的感情,而觉得恶心。”
【那时我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是满溢的不可置信,恰似此生已尽,一眼万年,然后,他就这么直直地飞奔过来紧紧抱住我。抱得生疼,抱得要勒进我的骨里去,抱得可以碰触上我的魂魄。听着胸膛里心脏跳动的急速鸣响,听着风声掠过引起的嗡嗡耳鸣,听着他说“一年不见,你想与我说的,竟只有这些?”
我想,我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像喜欢景琰这般,喜欢上别的人了——
因为喜欢他……已耗费了我一生的力气。】
萧景琰想及梅长苏自录中的那些话语,呼吸一顿,只觉心头涌上的,是满涨的酸涩,是想要落泪的感动,也是万千心意得到回应的欣喜。
“我对你,也是同一种感情。”他专注地凝视着那人的双眼,即使知道那人看不见,但他相信,他会明白自己蕴含在目光里的心意。
【小殊,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你,是不是,也跟我是同一种心情?】
“我爱你,比亲人更爱,比爱人更亲。你对我而言,不是简单的君臣,不是简单的宗亲,不是简单的知己,更不是简单的爱侣,而是我此生难再遇,深情不可负——早从心底认定的这辈子唯一的灵魂伴侣。”
这便是,他一直想要说出,却未得机会吐露的告白爱语。
梅长苏一颤,握紧他的手。
在他记忆里,萧景琰很少说情话,可这一次,却许得像是此生不变的诺言。
良久后,他低沉的声音才从萧景琰怀里传出,“……好。”
只这么一字,便已尘埃落定。
萧景琰抱紧他,眼眶微红地笑了笑,声音低沉而又温柔。
他也说,“好。”
夜风微凉,心意滚烫。
踏过一载茫茫风雪,他们终得灵魂拥抱。
虽是半夜,但梅长苏昏睡了一整天,这会儿一点都不得倦乏。他任由萧景琰抱着,眉眼温润,享受着难得的缱绻温存。突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为何疏远我?”
萧景琰抱着他的双手一僵,却并不打算回避这个话题。本来,他就是打算向梅长苏自我剖析,尽力赎罪的。他加大了怀抱的力度,下巴在梅长苏的脖子上蹭了蹭。
“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恶灵归来,所以才会对你不理不睬,恶语相加,甚至,凌辱折磨。我知你一时间难以相信,而我……”他苦笑着摇摇头,“今日想来,我也很觉奇怪,当时的我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恶灵归来?”梅长苏似是不可置信地反问。
“恩……当年,我以半生寿命向国师相求,求一魂归来,然而,他说,纵使故人归来,也有可能面目全非。我初时不甚在意,可自你真的归来后,瞒我欺我,又不信我,心中隔阂渐生,如此,我反倒信了那些野书的连命说辞。”
“连命……”梅长苏喃语着,“这,我似有耳闻。”
萧景琰吻了吻他的眼角,“你忘了?你的自录里,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梅长苏猛然想起叶悬当初与他说的那些话,醒悟后,他怅惘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笑我傻也好,笑我痴也好。当时,我是真的个心如死水,万念俱灰,只想着,一杯鸩酒自了后,到黄泉向你亲自赔罪才好。”
“你!……”梅长苏本并无波澜的心情被这句话掀起万层波浪,他一急,却又不知该骂那人什么好,一顿后,只能恨恨地吐出四字,“你大爷的!”
这句脏话,还是他从蔺晨那儿学来的。
“你若就这么死了,可对得起当年我的一片苦心?就算你在黄泉路上亲自向我赔罪,我也是直直上了奈何桥一碗孟婆喝得一干二净,与你此后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萧景琰轻笑了笑,拍了拍那人的背,以示安抚,“是啊,我那时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再愧疚不安,再难过愤怒,我还是坚持了下去,想着,一定要为你被恶灵夺舍而报仇,也一定要,还你一个太平盛世清明天下。”
“……只是没想到,本想为你报的仇,最终还是报到了你身上。”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而今讲的轻淡,但这一月来所有流淌过四肢百骸的懊悔自责,所有灼烫过皮肤血管的煎熬痛苦,浅浅语意又怎能叙尽?只有经历过的人,方可知其中艰酸心情。
当初蔺晨把《梦醒录》给他那会儿,他就是这样的心境。在大营里挑灯看了一整夜,怔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那晚,似是夏雪吹梨花,一夜尽白头,他把一生的泪,都交付了书中那人。
梅长苏感觉到身边人突然的安静,心里一紧,他开口说道,“其实当初,我多少还是感知到你的疏远的。”
“无论是一开始的无意,还是之后的故意,我多少,还是感觉到的。但我想着,你是萧景琰,是梅长苏和林殊此生不变的挚友,你会理解我的,会明白我的。所以,我一边想着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天下好,一边又什么都不说,只盼着你能信我,让我为你处理好一切。”他笑着摇摇头,“只是现在想来,当日的我,还是太过自私了。想要你给予全然的信任,但自己,却一点信任都不肯付出。”
【我一直都是信任景琰的。但是信任是一回事,放心,又是另一回事。我放不下心……因为这是他的天下,所以,我放不下心。】
《梦醒录》中的句子划过萧景琰的脑海,他沉默着不语。
“不过幸好,我们都醒悟未晚。”头一次的,梅长苏吻上了他的面容,清清凉凉的,不带情欲,倒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风雨飘摇,千帆过尽,虽一身伤痕累累,但终得一宿光明。”梅长苏贴着他的额头,紧闭的双眼上轻颤的是纤长的睫毛,“如此,一切已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