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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乌鸦在沙漠 (陈留王)


  李越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没力气爬起来,索性躺在了地上,张开嘴,露出两排带血的牙,他说:“能麻烦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吗?”
  乌鸦不忍细看,把脸转到了别处:“你说。”
  李越道:“我的枕头底下放着一瓶药粉,你把它拿来给我。”
  乌鸦脸上露出怀疑神色。
  李越宽慰道:“是那种吃了之后就感觉不到疼痛的药粉,不过对脑子不太好。我平时很少吃的,今天疼的厉害,顾不得了。”
  乌鸦依言走到行军床边,掀开枕头,果然瞧见一个扁扁的小瓷瓶。他把瓶子拿给李越,李越颤巍巍的,连手指都举不起来。
  乌鸦只好把药粉倒在手心,那是一滩乳白色的小颗粒,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味,乌鸦一手托着药粉,一手托着李越的肩膀。李越将脑袋凑到他的手心,抬起眼皮看了乌鸦一眼,忽然诡秘一笑,呼地一下把药粉吹散了。
  乌鸦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几步,他唯恐药粉里带毒,是以闭目屏气,用袖子擦拭脸颊,过了一会儿,却不见任何异状,唯独鼻子里有些发痒,像是有虫子钻了进去。
  乌鸦睁开眼睛,见李越还坐在原地,脸上头发上挂着药粉残渣。乌鸦怒道:“你搞什么鬼。”
  李越脸上一扫刚才的颓废破败,笑道:“没什么。”
  乌鸦走上来捏住李越的手腕,见他脉象虚弱,果然是重病的迹,只不知道他刚才玩的什么花样。乌鸦不愿意在此多停留,他走出军帐,才走了十几步远,忽觉心口剧痛,宛如针刺一般,忍耐着走了几步,心口仿佛被扯裂了似的。乌鸦半跪在地上,喘息片刻,猜想大概是着了李越的道,当下怒不可遏地返回去。说来奇怪,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走到营帐门口时,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
  李越坐在案桌旁,倒了两杯水,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回来似的。
  乌鸦见他这样,更明白是他捣鬼,遂一脚把案桌踢翻,抓住他的领口,大声道:“我不杀你,你却反要害我,今日是你自寻死路。”举起右手,正要一掌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李越不慌不忙地说:“你想清楚,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太久。”
  乌鸦将他推到地上,伸开五指举到他面前:“把解药拿出来。”
  李越整顿衣裳,端坐在地上,说道:“你很赶时间吗?”
  乌鸦生平第一次说了粗话:“你大爷的!”
  李越笑了一下,还要再调笑几句,又见乌鸦怒发冲冠,只得进入正题道:“西域有一种蛊虫叫做生死相许。这种蛊虫很难养,一百年才得练成一蛊,中了蛊的人呢,从此血肉相通,共享荣损,这人受伤生病,那个人也会同样觉得疼痛。这人若是死了,那个人的身体也会慢慢腐烂掉。”
  李越咳嗽了一声,朝乌鸦微微一笑:“而且这两人一辈子都要待在一起,要是离得远了,体内蛊虫感应不到对方,便会钻进心脏肝肠,把内脏搅成浆糊才罢休。
  乌鸦听得呆住了,半晌才铁青着脸说:“你胡说。”
  李越懒洋洋地说:“我好容易才得了这一蛊,若非生死关头,也不会贸然动用。你不信?我现在给你演示一下。”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右手持刀,左手摊放在地上,手起刀落,竟然把小拇指齐根斩断了。
  乌鸦阻拦不及,忽觉左手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翻倒在地上,冒出一身冷汗。李越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却还稳稳地坐在原地,腾出另外一只手包扎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将他的衣衫染成血红。
  乌鸦一手撑地,爬了起来,他举起左手,那小拇指尚在,然而用手去捏,用指甲掐,却宛如死物一般,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李越咧嘴一笑,又疼得直吸气:“这回信了吧。”
  乌鸦点头,也是疼的龇牙咧嘴:“二殿下,我真服你了。”
  李越把断指装进口袋里,穿了一件大氅,腰间带一柄长剑,袖子里又装了一点金币,就跟着乌鸦出了营帐。外面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地走过。
  李越轻轻扯住乌鸦的袖子,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我副将那里有解药。”
  乌鸦先前被李苏蒙骗,如今又被李越算计,接二连三地栽在这一对兄弟手里,他真是恨不能呕出一口老血,要不是忌惮蛊虫,他早就一巴掌把李越捶成肉饼了。
  乌鸦说道:“放屁,先骗我中蛊,又跟我说找解药。你他娘的消遣我!”
  李越的生死如今全握在乌鸦手里,他当即伏低做小地说:“不是蛊虫的解药,是解我水银之毒的药。那蛊虫的解药在练蛊人手里,等我病好了,一定跟他求取。”
  乌鸦颇懂医术,遂沉吟道:“水银之毒虽然厉害,却并非无解,孔雀石可以解毒。”
  李越道:“好哥哥,这沙漠里哪来的孔雀石,你陪我走一遭,拿了我的解药,咱们再去找练蛊人,不然我很快就要毒发身亡了。”
  乌鸦听他所言很有道理,遂跟他一起,悄悄的潜入那副将的帐篷,只见营帐内一片漆黑,床榻上躺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鼾声如雷。
  李越轻声说:“你按住他,我搜解药。”
  两人走到床边,乌鸦抬起食指,虚扣住那将士咽喉处,李越蹲在床边,慢吞吞地伸手,在他胸口衣服上摸索了一阵。
  那副将忽然闷哼一声,身子哆嗦一下,便不动了。乌鸦一惊,低声道:“你做了什么?”
  李越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出去了。
  乌鸦抬手摸索,那副将脉象全无,呼吸停止,显然是断气了。他在副将的胸口摸到了细小的刀柄。刀刃锋利,准确地切断了心脏的动脉,瞬间毙命。
  乌鸦顿了一会儿,从案桌上找到了那块白玉兵符,将兵符揣到袖子里,快步走了出去。
  李越站在月光下等他,神态悠闲,顾盼神飞,他对乌鸦说:“现在叛贼已除,军队又归我掌控。你若是肯助我夺得楼兰,我愿赠你半壁江山。”
  李越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即便是李苏,恐怕也说不出半壁江山这种话。
  乌鸦冷冷地看着他:“解药的事,你在骗我?”
  李越笑道:“那也是无奈之举,若非你在场,我杀不了他。多谢了。”
  乌鸦眯着眼睛看他,半晌才说:“你这样歹毒阴险,还想当国王?”
  李越脸色一变,正要喊人擒他。乌鸦揉身上前,一手提起他的腰带,足尖一点,踩着帐篷的尖顶,无声无息地去了。

  后知后觉的爱

  乌鸦怀里揣着兵符,一手提着李越,趁着夜色潜入楼兰城,要把兵符赠给李苏。李越被他强拖着往前走,嘴里愤愤不平道:“你要拿我讨好他?我大哥到底有什么好的,就把你迷成那个样子。”李越想起小时候的经历,更是满腹委屈,嘟囔道:“他这个人脑子笨,脾气又怪,大家都不喜欢他。可他偏偏又是太子。我呢,又聪明又机灵,爹娘都喜欢我,可那有什么用,再喜欢也不会把王位传给我。”
  乌鸦听他唠叨得没完没了,遂从地上捡了个松果,塞进他的嘴巴里。又把他往王宫门前的草堆里一推,捆住手脚,低声说:“乖乖躺着,我片刻即回。”
  李越又急又怒,一双眼睛里迸出怒火:把我扔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我身上还有蛊毒哩。
  乌鸦再不理他,纵身飞过了宫墙,一路穿花拂柳,轻车熟路地来到两人素日的居所。他见窗纸上一盏烛火,房内寂静无声,不禁一阵心酸,轻轻推开门,只见李苏斜靠在床边,似是刚刚入睡,神色憔悴,眉宇间尽是愁苦之色。
  乌鸦默默走上前,李苏膝上放着自己昨日穿的衣服,衣服上尚沾染着斑斑泪痕。一想便知是李苏对着他的衣服黯然伤神。乌鸦轻轻叹气,将玉石兵符放在桌子上。那兵符质地坚硬,嘭地发出一声轻响。
  李苏本未熟睡,这时蓦然睁开眼睛:“谁?”只见房门大开,屋外月色如洗,屋内桌子上却放着一块玉石,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体温。
  乌鸦纵身飞出,在屋檐声几个起落之后,已经来到宫外,掀开草丛,见李越还好端端地躺着,便放下心,解了他的束缚,将他扶起来,又说:“多有得罪,走吧。”
  李越撅起了嘴巴,正要骂他几句。忽然王宫大门轰隆隆打开,一骑快马飞奔出来,身后寒光粼粼的全都是带刀侍卫。当先一人身穿白衣,头发散乱,赤着一双脚,正是刚从卧房里出来的李苏。
  乌鸦一把抓起李越的手腕,施展轻功朝城外飞去。李越也知道被李苏捉住下场定然不好过,故此并不敢拖他的后腿。两人轻飘飘的越过了城墙,一径往东边逃走。东面旷野上尽是砂砾盐湖,人马很难过去。
  李越跟着他一起一落地飞奔,耳听见呼呼风声,他是小孩子心性,只觉得很好玩,又问道:“你为什么躲他?你们俩不是好上了吗?”
  乌鸦脸色阴沉,只是不答。
  这时两人已经出城十余里,眼看追兵是跟不上的,这才放缓了步子。乌鸦松开他的手腕,独立于一块岩石之上,只听烈烈西风之中,竟隐约传来嘚嘚的马蹄声,蹄声单调,显然只有一骑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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