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苏道:“这些都是祖宗留下来的,现在却不如以前了。”
乌鸦问为什么。
李苏指了指外面,说:“咱们来的时候你是不是看见很多工人在河里挖沙?那条河本来是极宽广,如今却渐渐干涸,若是持续下去,只怕有倾国之祸……”顿了顿,却又不提这个了,从桌子上找了一些瓜果,两人坐在地上吃。
乌鸦担心有人忽然闯进来,然而周围却极安静,似乎佣人并不往这边走。他放下心,喝了桌子上的美酒,又吃了两个蜜瓜,手指被汁液沾湿,他胡乱擦了擦,晃悠悠地站起来,掀开罗帷,见那一张大床上铺了白色软缎,明黄色的锦被,又是洁净又是柔软。乌鸦便歪身躺下,又说:“这财主真会享福,我也躺一会儿。”也不脱鞋,四仰八叉地睡下了。
李苏又是笑又是气,端起架子上的铜盆,从水壶里倒了些温水,绞了一条毛巾,坐在床边给他擦拭手,又把他的鞋子脱了。乌鸦虽然喝了点酒,其实脑子还算清醒,他躺在枕头上,目光怔怔地看着李苏。
李苏给他擦了手,把毛巾又打湿,微微俯身,慢慢给他擦脸,声音又轻又软地:“身上要不要擦一下。”
乌鸦只觉心口噗噗乱跳,不禁舔了舔嘴唇,哑着声音说:“这、这是人家的房间,会被骂的。”
李苏嗤地一笑,随手一拉,那重重的罗维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
李苏的心思
乌鸦自从离开江南来到大漠,每日风餐露宿,衣食简陋。今日在楼兰国的富家宅院里饱餐一顿,又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自是非常惬意。
李苏趁着酒意跟他做成了那事,见他神色倦怠,便不再纠缠,哄着他睡了。
待乌鸦熟睡后,李苏披衣起身,推开屋门,院子里站了管家及许多士兵。原来这座豪宅是李苏的。
众人正要行礼,李苏抬手说免了,他怕扰了乌鸦的好梦。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当天夜里携带士兵在楼兰城中奔走,只见城中亮着几处灯火,刀剑挥舞,人头落地,隐约听见妇女婴儿的哭泣求饶声音,后来渐渐消失,只剩北风呜咽之声。这一夜的功夫就肃清了本城中的敌对势力。
李苏天亮才回来,佣人们给他换下带血的衣服,给他擦拭手和脸。他收拾干净了才回卧室,只见床帏低垂,乌鸦朝里而卧,鬓发散乱,铺在枕头上,一段瘦肩从棉被里露出来。
李苏给他整理了棉被,只觉得心满意足,欢喜无限。自己虽然趁洞房花烛之际处理政事,但跟乌鸦相比,整个楼兰国其实很不值一提。
他坐在窗下看书,旁边侍女小碎步地进来,又是捧香瓜,又是送清水,来来往往,但因为地上铺着毛毯的缘故,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外面太阳渐渐升起来,院子里的仆人清扫地面,两只宠物猎豹在走廊走来走去,看见主人回来,隔着一道窗子舔他的手指。管家急急走来,说是王宫门前聚集了许多大臣,请太子主持大局。
李苏没理他,自顾自地放下书本,眼看太阳已经升高了,而乌鸦也素来不是贪睡的人。他叫仆人下去,自己走到床边,掀开床帏。因为还没想好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只好温柔地看着他。
乌鸦顶着一头乱发,又是尴尬又是窘迫,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又清了清嗓子,才沙哑着声音说:“我的衣服呢?”
李苏醒悟过来,忙把准备好的衣服捧过来递给他,又说:“这里暂时没有汉族衣服,你先委屈穿着。我明天再派人做。”
乌鸦伸手抓过来一看,见是雪白的短衫长裤,外面是黑色无袖的长衫,还有一双皮靴子和一顶帽子。他把被子拉高,钻到里面穿衣服。李苏坐在旁边,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不安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乌鸦穿好了裤子,慢慢坐起身,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说:“不是。”
李苏这才欢喜起来,猛地握住他的手,狠狠一攥,开口道:“我真害怕,”他笑得像个小孩子那样:“我真害怕你醒过来讨厌我,或者杀了我。”
乌鸦见他这个傻样,也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也不讨厌你。”
李苏睁圆了眼睛,贼头贼脑地看着他:“那你喜欢我吗?”
乌鸦不好回答,就抬腿把他踢到一边,低头穿袜子了。
李苏待他穿了衣服,又亲自端来水给他洗脸洗手。把他拉到镜前,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镶着玉石的牛角梳,说道:“我给你梳头发吧。”
乌鸦还没说话,李苏就已经把他的头发压平,一点一点地梳笼开,虽然动作笨拙,却十分温柔,唯恐把他弄疼了。
乌鸦见他笨手笨脚的,就说:“叫你的侍女来吧。”他在床帏里已经听到了李苏和侍女们的对话,也知道李苏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李苏不答言,他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是侍女服侍的,但他却不愿意别人碰乌鸦一下。他很仔细地把乌鸦的头发梳成一个髻,然后戴上帽子。他趴在乌鸦的肩膀处,朝镜子里看了看,见乌鸦心不在焉,不禁有些心灰,轻声埋怨道:“你怎么总不搭理我?”
乌鸦低头苦笑了一下,他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全无一点头绪。对待李苏,他常常是却之不恭,又受之有愧。更兼昨夜的那一场事情,若是自己真的喝醉了被他诱骗,那也罢了,偏偏自己十分清醒,当时大概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苏没见过乌鸦恋慕灵犀时的痴傻热烈,还道他天生是个冷淡性子。因此埋怨了几句,就又兴高采烈地叫人准备早饭了。
两人走到外间,桌上已经摆满了盘子,盘中盛放着奶茶、馕饼、羊肉、水果等物。乌鸦用勺子尝了一口奶茶,点头说:“这个好像还不错。”
李苏大喜,当即对佣人说:“这是哪个厨子做的,以后每顿饭必须有这道茶。”
乌鸦有些无奈地笑,他知道李苏非常爱他,他只是不好意思接受这份毫无缘由的爱。
两人吃了早饭,李苏带着他去花园散步。当着外人的面,李苏不敢牵他的手,然而目光却一刻也不舍得离开他。
院子里站了许多大臣,满脸焦急之色,眼睁睁地看着李苏。
李苏装作看不见,倒是乌鸦说:“他们是不是有事找你,你不要为了我耽误正事。”
李苏哼了一声,小声说:“除了你,也没有其他正事。”虽然这样说,还是叫那群大臣过来。
那些人抢着奔过来,一叠声地禀告,说是某某大臣被杀了,又说城外聚集了几万人马,是二王子的军队。
大臣被杀的事情李苏知道,李越回来的事情他不知道。虽如此,他脸上也很平静,说道:“急什么,二弟迟早是要回来的。”领着众人出去。
乌鸦很担心,也随他一起去。李苏想到两人并肩御敌的场面,不禁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两人站在城楼上,果然瞧见城下几里外,被一万多士兵以扇形包围。中间停着一辆战车,李越扶着车辕站定,身后跟了两三随从。
战车越众而出,李越站起来,身前放着盾牌,他戴着头盔,披着铠甲,脸色清瘦黑黄,大声喊道:“大哥,开门,我要回家。”
李苏大声道:“既然叫我大哥,岂有用刀剑对着兄长的道理?”
李越道:“我持刀剑,非为行凶,乃是自保。”
李苏哼了一声:“你安安生生地回来,这里没人会加害你。”
乌鸦对他侧目而视。李越更是冷笑一声,却对乌鸦说:“多谢你上次救命之恩,你如今跟了他,便是与我为敌了。”
乌鸦对他本没什么好感,因此默不作声。
李越嘿嘿笑了两声,战车慢慢退回去,双方阵地上立刻站满了弓箭手,随时待命。李越本来很欣赏乌鸦,不料对方竟被李苏收服。他对这位大哥既嫉妒又不屑,如今见乌鸦乖乖地站在他身边,心中更是恼怒,遂传令道:“谁能活捉李苏身边的白衣男子,赏银十斤。”
他的战车距离城楼很远,一般人是听不见的,然而乌鸦耳力过人,偏偏听见了这句话,不禁大怒,当下足尖一点,轻飘飘地飞离了城楼,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宛如一只猎鹰俯冲而来,站立在李越身侧,抬手啪啪两巴掌,冷冷道:“你活捉一个试试。”
手臂一伸,折断了战车后面丈许高的军旗,以旗杆为支点,纵身一跃,又稳稳地落在了城头,将那军旗宛如丢垃圾似的扔了下去。
两军将士尽皆被他这一手惊呆了,他们没去过中原,自然不识的中原武艺的精妙,有些人以为是天神降临,竟朝着乌鸦的方向跪拜祈祷。
唯有李苏面露微笑,他是见识过乌鸦轻功的,然而此时还是有些后怕,唯恐乌鸦一时不慎掉落下去,那自己可也活不成了。他伸手把乌鸦拉到自己身边,见他喘息未定,就轻声说:“以后不准这样,太危险了。”
这时城楼下双方已经打了起来。李越的军队先是主帅被辱,军旗又被折断,士气大减,打了半个时辰,不能攻下城墙,遂偃旗息鼓,退后了几十里驻扎。
李苏与乌鸦回去,那些士兵们见识了乌鸦的神勇,这会儿都纷纷涌上来,想要之结交。乌鸦是老实人,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遂认认真真地跟人家说话。李苏被冷落到一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昭告天下:他是我的!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