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面色苍白,他的左臂被伤,伤口看着可怖,却不严重,然而鬼煞入体,这一击太霸道,就算他的血能自行解煞,此时也是痛苦无比,靠在青石墙上,以剑撑地,全无血色的唇轻颤着,看着众妖疯狂贪婪的神色,勾唇一笑。
血将他的华服染成了赤金,赤羽的凤纹似一团火焰,这一笑如堕天的神祗,再如何狼狈,也是天潢贵胄。
“尔等妖物,也敢肖想孤家。”
“人界皇族哪个妖魔不稀罕,只可惜为龙脉所护不能下口,今日你来送死,岂能放过!”方才那藤妖一下跳到了近前,旁侧簪花的骨女立刻抢了上来,毒蛇般的眼睛扫过众妖,却是对长琴道,“再难啃的骨头,到了我们的地盘,一样叫你有来无回~”
一时间群魔乱舞,个个都欲上前争抢,长琴待体内鬼煞势缓,这才点穴止血,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讥笑道:“妖物就是妖物,纵然杀得了孤家,也免不了一场自相残杀,无论人神妖魔,到底本性贪婪。”
众妖见识过长琴的毒,此时也没有敢第一个出风头的,僵持半晌,妖群愈发骚动,长琴握裂了瓷瓶,只死死盯着剑尖。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太子建成怎能命丧于此。
群妖发难,长琴扬手将毒抛了出去,挥剑一扫,毒分洒了开去,立刻蒸发在空气中,前面一圈妖物被毒气化为废水,后面的竟然毫不迟滞,踏着同类的残骸扑上来,长琴疾退,体内鬼煞之痛叫他满身冷汗,看着妖水漫至脚下,毒雾中狂呼乱叫,振剑便要突出去,身形忽然顿了顿,竟有些后力不继。
淬毒的剑忽然震颤,一青衣的少年扶住长琴,惊惶道:“主人!”
“莫多言,你可能在寅时前突出包围?”
“易水方才化灵,怕是不能。”
“易水,这名子,不好。”长琴捂住伤口,黑血从指缝溢出来,易水忙用自身清气压制,却也不尽人意。
易水就是这青鞘剑的剑灵,剑名易水,因仙毒化灵尚不知事,性子也是如这剑一样清烈。
易水如起誓般决绝道:“主人,无论如何,易水一定护您出妖界。”
“休要胡来,虽算错一筹,但此时孤也有的是后招。”长琴时刻注意着动静,挥袖打落袭来的一排骨钉,竟听见了剑啸之声,轻一哂,斜乜着毒雾破开处。
青红月光再次洒入眼眸,数千幻剑结阵,惊破长虹,日月失色,紫蓝衣冠的少年悬于剑阵之中,其人更如一把绝世利器,所在之处,正是阵眼。少年双手结印,长琴也辨不全他的动作,清气从阵眼荡开,如怒涛亦如细雨,震退众妖于数十丈外。
“殿下,走。”少年移形换影,一把扯住长琴消失于阵中,差点把易水都给落下,幸好易水剑还握在长琴手中。
第四回
苍茫夜空中半月明朗,洛阳城萧条森寒,寂静里只有乌鸦哀鸣和狗吠,偶尔听得唐军走过轻快的脚步声。
点着青灯的小巷尽头,结界将两人一灵隐匿起来,李建成锦衣半褪,慢条斯理擦拭着易水剑上的毒,那琼华少年之前所用剑阵耗力甚巨,此时仍旧为李建成驱除鬼煞,易水剑灵在一旁护法,看着巷口的青灯闪烁几下,灭了。
驱除鬼煞的蚀骨之痛,相比渡魂又算得了什么,李建成满额冷汗,面如覆冰,眉头也不皱,他倒是担心少年能不能撑得住。
清冽的灵力渗入伤口,凉意沁润,鬼煞之力渐消,伤口流出的血也显出了鲜红色,少年用灵力又稍微疗了下这皮肉伤,才作收势,他也几近力竭。
妖气忽然翻涌遮月,巷口的青灯复又自燃,亮如明日,那些妖物竟追至人界。力竭的少年立时有些慌乱,微微喘着气望向结界外,易水护在二人身前,李建成还未来得及拉好衣衫,站起身一把将少年揽入怀中,阻开那泰山一般腾腾妖煞的压力。
李建成亦看着那群花花绿绿入不得眼的妖物,摸了摸少年的头安抚,柔声令道:“到了人界,他们奈何不了本宫,只怕会迁怒于你,如今你不敌众妖,且先随本宫回行辕,明日恢复再走。”
众妖逼近,李建成并不理,低头看着不答话的少年,一手整理衣衫。
十四的少年心性坚韧,然而此时已无力御敌,想方才洪湖巍山般的杀气压得自己窒息,听太子语气也不会放自己离擅,只得点了下头,心中对这万人之上的高位者顿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李建成将易水召回剑中,携着少年缓步走出深巷,凤目中压着些许疲惫,为怀中人抵挡了所有杀气。众妖看着他拼命伸手却触碰不得,嘶叫呼吼涎水横流,那种近在咫尺而不得的痛苦,让有的妖甚至开始撕咬自己的身体,贪婪似疯,疯狂欲死,却无论如何也脱不了龙脉的桎梏。
巷子对面的小院里,一盏昏黄油灯猝然亮起,微弱的暖意照这小房间。李建成让易水包扎了伤口,换上备好的流云绣青蓝锦衣,让易水处理了带血的衣物。
一边低头在腰封上挂着玉佩,李建成问门口背对自己的少年:“你可是琼华弟子?”
“正是,殿下果然通晓六界。”
“略有耳闻罢了。”李建成理好衣衫鬓发,过去搭上少年的肩,“两次救命之恩,本宫自会报答,可否请教小公子名姓?”
“慕容紫英。”少年这才转身一礼,“紫英该多谢殿下才是。”
李建成愣了一下,但笑不语。
再过一个时辰天也快亮了,慕容紫英不远不近地跟在李建成身侧,半路给一同出来任务的师叔送了消息。
暂居的行辕是原来王世充的行宫,李建成这时候回来,能歇的都已经歇着了,为免惊动,路上守卫行礼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寝室内也是阴气森然,这颇为奢华的地方慕容紫英呆得不太舒服,随便一抬眼就是金龙玉凤,宫瓷名画,手脚都不知要放在何处,易水在妖市因得了毒中的仙灵之力才化了形,什么也没见过,更是好奇无比,一边注意着主人的脸色,一边四处探索。
李建成叫慕容紫英去塌上歇息,他自然不肯:“身份有别,紫英不可逾矩。”
“你倒是知礼数,年纪轻轻就这般严肃古板了。”李建成拍拍少年的头顶,笑中尽是温柔,“你比起我的孩儿也大不了多少岁,我知道你不是担心我计较,只是习惯如此罢了,既然如此,还不听话。”
看慕容紫英呆愣愣地点头,李建成只觉得好笑,这少年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可爱,自然愿意亲近逗弄,只因他一向家教极严,膝下子女无不敬畏,对外人就无须多管了。
让易水守着寝室,李建成去了隔壁书房,用前世以仙灵之力炼成的药让伤口迅速愈合,又吃了些补起血的,以内力调息,打坐至黎明。
慕容紫英被一阵轻悦琴音叫醒,已是天光大亮,屋外聚了好多漂亮的鸟儿,叽叽喳喳热闹不已,易水扒在窗上去逗,鸟儿也不怕他,卫戍军士们见了无不驻足,心中只将太子此作那尘世仙人。
推开雕足五爪蟠龙的朱漆木门,竟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华服流云似飘似渺,太子背对着他,只见得一袭乌发,发上金扣耀目,琴弦上兰指细细碾过,声声娇俏,绚如雨虹的鸟雀在青蓝衣袖间跳动,初阳拢了一室金华,这房间里竟没有一丝的红尘凡气。
慕容紫英看得心生疑窦,静立于门外不敢打扰。再怎么仙人之姿,人界皇族也终究是人,而李建成竟能以琴音完全摒去人类气息,连着整个书房都一同涤净了。
待琴音散尽,群鸟归巢,慕容紫英才堪堪跨到门槛里,行了一礼道:“殿下是以琴音聚鸟,叫它们将合春香露洒满洛阳城么。”
“嗯。”李建成站起来,回身对他一笑,眼角才显出了几不可见的细纹,“慕容起得这么早,恢复得如何了?”
男子加冠之后才有表字,此后非亲尊长辈不得称其名,慕容紫英只有十四岁,虽可以直呼其名,但二人并不相熟,太子便以他姓氏相称。
“多谢殿下,在下已然无碍,是来告辞的。”
慕容紫英刚说完,就有军卫在门口禀道:“殿下,有一修道女子候在宫外,让通报殿下说是来等人的。”说着偷瞟了慕容紫英一眼。
李建成看出少年并没有恢复好,却不打算多说什么,点头道:“累了一晚,我也要去歇息了,慕容下次定要来长安寻我,我有一块六界难得的铸剑奇石,想送你以作报答。”
慕容紫英果然没有拒绝,更没有说话,行了一礼就走了。
李建成回去也没歇下,就一堵墙的距离,半路就被李元吉拉走议事了,李世民仍在忙着军务。
对于李世民多次抗旨,李元吉颇有不满,而李建成来不仅没有责问他,还让他留着统帅军权,实在叫李元吉气结,长兄对弟妹从来管教甚严,为何能如此放纵二兄。
三兄弟素无芥蒂,李元吉自然不敢质问长兄,只说李世民四方揽才,手下谋士勇将不胜数,而长兄将来要掌天下权,能臣皆该聚于东宫才是,以后也好接理国政,不至于君臣不熟,用人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