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闻言一顿,身子一倒,跪拜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皇上哟,老奴与张先生教你那么多话,怎的就忘了呢,老奴还记得张先生在万历五年曾与你说过。
他说,当一代明主,切不可有妇人之仁!
去江南闲住和回南京种菜,我的皇上啊。
他知道,这个皇帝与嘉靖帝、与隆庆帝不同,冯保很想继续留在皇宫,看着这个自己教过的年轻皇帝如何富国强民,如何缔造‘万历盛世’……
若是在三个月前,他能轻而易举的捏死弹劾他的官员,现在不行了,他甚至要千方百计的为自己谋生路了。
冯保又向皇帝鞠了一躬,算是告别了朱翊钧,退出殿外,退出了这个自己拼搏一辈子的“黄金殿”,也退出了他的学生、当今皇帝的视线。
次日,冯保就走了,什么行李也没带,就带着几个家仆乘船去了江南。
他走的匆忙,甚至无人知晓相送,更不敢进宫去给慈圣太后辞别。
他知道主仆恩情数十年,这一去骸骨难归,若要道别再见慈圣太后必定不会放他离去。
第三十九章
自冯保走后,梁永掌了司礼监大权,朱翊钧取消了司礼监的诸多特权,其中包括内侍代行批红一项,就让人精神一震。
京城内风向一下子变的难以言语。冯保一走,官员落马的人就少了,但皇上的心思就不好琢磨了,你说皇上偏袒张居正吧,与他私交最好的冯保却被贬了。要说皇上想拿张居正吧,张居正的大儿子考状元被弹劾作弊,上疏的人被罢黜了,张敬修官升一级但他的主考官吕调阳却辞职回乡了。
这一变故给某些人带来了无尽的勇气,扒拉下张居正是越挫越勇。奏疏像雪花一样哗啦啦的落到了朱翊钧的御案上。
皇帝留中不发,激了纷怒。于慎行尊敬张居正却也不喜他的行为,论此事闭口不言。张四维已知自己将走,三年一变天,就想在临行前拉下张居正,大肆鼓动群众。
朱翊钧这几天等啊等,等啊等都没等到申时行的进言,心情本不是很好,没想到一大早会收到杨博的上折奏疏,要知道杨博当着兵部尚书却也已经沉寂很久了。
等打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过几日,有胡乱揣测张居正死因,实为纵欲过度的张士贞被贬黜处分。
杨博的折子留中,没被打回内阁而是直接被梁永销毁。
第二日第三日如此,一日一封,直到写了第四道,内容一道比一道哀切,原意仍是年事已高,愿以告老还乡。
“梁永,这是杨博第几道辞官的折子了?”
“回皇上,第五道。”
朱翊钧沉吟一声,继续看手中的奏章。梁永捉摸着皇帝的心情,愤怒是愤怒,但更多的怕是难过。
这时,门外的内侍进来通传道:“皇上,杨太师求见。”
朱翊钧执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沉声道:“不见!”
侍卫习以为常,恭敬的告退出门回复。
少顷,杨博出现在了乾清宫,他已经老迈,让人欣慰的是步伐仍旧稳健。
“老臣叩见皇上,臣有要事相商,擅闯乾清宫还请皇上恕罪。”他这么说着,跪在地上半天不见起。
朱翊钧不高兴但也没敢让他多跪,让梁永搬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杨博的年岁比冯保还大,胡须与眉毛均是花白,面色却极好,面带血色神采奕奕,颇有点得道高人的面相。
“太师有要事?”
杨博拈须一笑,答道:“十万火急!”
朱翊钧闻言,冷哼一声,道:“若还是辞官还乡一说,便不用提了。”
杨博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今日不为此时。”
又道:“只为皇上的烦心事。”
朱翊钧挑眉,若有所思的听着,他话里有话,闹他心的事多了就不知杨博指的是哪件。
杨博倒也干脆,这回没卖关子,直接道:“老臣前来上疏为张阁老进言,张阁老劳苦功高, 鞠躬尽瘁,如今能四海生平张太岳功不可没。”
说完,递上了一封折子,梁永接过转手给朱翊钧。
当张居正在权力顶峰的时候,满朝没一个人敢说他的坏话。现在张居正人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好话。奏章很短但字里行间都是对他十年执政的肯定。
朱翊钧看完,合上放到一边,有些意外地笑道:“申时行来找太师了?”
杨博拈须笑了笑,不予置答。
他不说答案分明,申时行自己不敢来但却能说动杨博也算是干了不少事。
朱翊钧眉开眼笑,心情不错,奇道:“他怎的找到太师了,连朕都没把握的事,他倒有些能耐。”
他这话说的不假,杨博的性子便从不管闲事,他与张居正的私交不算好,对新政也不是完全赞同,张四维更是同他沾亲带故,没站在反张派便不错了,能请动他来出头,申时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杨博不答,反说道:“老臣虽不为顾命大臣,但却是帝师,对皇上最后的建言,比之他人更为慎重,哪怕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朝臣也会如数接纳。”他这么说完,起身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了。
他话才说完,朱翊钧心中一突,脸色不可谓不难看,眉头紧蹙,眼神冷凝。
乾清宫的内侍早已退了出去,唯有梁永还留在其中。局面一时僵了下来,梁永大气也不敢喘的站在一边。
“现在人人都等不及的想走,吕调阳辞了,王国光也退了,原来朕是这般的容不得人。”
杨博俯在地上没敢接话,朱翊钧意识到自己语调不对,竭力控制情绪。
不知静默了多久。朱翊钧才再开口道:“张先生最后瘦脱了人形,说走便走了。冯保的身子也大不好了,朕真怕。”
杨博眼皮一跳,淡然道:“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生死必然。”
“杨廷保今年多大了?”
“只比皇上大两岁,二又二。”
“老师傅该抱曾孙哩,过把月等他回来,朕把永宁许给他。”
“唉,傻小子没尚公主的福分,老夫怕会折了他的福寿咯。”
“不怕,朕把他放到李成梁手下,到时煞气蕴身看哪路神仙折他寿元。”
……
杨博看了眼皇帝。李成梁是有名的横人,与他素来不对盘,把他的傻孙子放李成梁手下,再出个二横子。这是膈应谁?
“太师,听说朕赐你的紫茶壶碎了。”朱翊钧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皇上恕罪啊!人老了,眼花手抖一不留神就给摔了。”
“没事,朕不介意,等你寿辰到了朕再送你一副。”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杨博没再接话茬子,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子。
“老夫今年八十有三,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悟出人生第一至理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告诉皇上!”他这么说着,到最后忍不住打趣道。
“吃粥是福呀!”
朱翊钧心念一转,强笑的扯着嘴,道:“《煮粥诗》么?太师来迟了,朕早几年就听说了,太师的诗词在士林中颇为流行的。”
杨博笑道:“哪里哪里,穷聊几句顺口溜而已。”他说的很谦虚,却怎么听都像在自鸣自得。
“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皇上,臣再进一言,身处高居显位者当别有襟抱,长保食粥心境。以往您听人咳嗽一声,就得喘上几口粗气,该改该改咯。”
杨博说话向来这么光明磊落,有时比之张居正还来得大胆放纵,朱翊钧总气他当面拆台子,却又舍不得身边没了他。
他这么说着又在暗示归意,淡薄于田园间。
朱翊钧闻言,眸中一闪,双眼如一泓静水,许久后缓缓道:“先生去了,冯保也走了。朕就剩下太师了。”
听到这话,杨博略侧过头,神情微移,只是一瞬,却又恢复如常。
“如今太师也想走,连个说话的人都不给了。”
他说的动情,神态更是寂寞,黯然伤神地让人不忍直视。可惜,杨博垂着眸子,对他的表情视若不见,径自道:“论寻乐子讨享受,天底下没人比得上您。”
“臣年纪大了,一生无所求。只愿皇上早赐骸骨,生还乡里,了却残生。”
朱翊钧见自己的苦肉计不成功,杨博说的甚是决绝,心里委实难过,恼火之余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想走的留不住。
“那就等杨廷保回来再说吧。”朱翊钧退后了一步。
杨博叹了口气:“老臣怕是等不了了。”
朱翊钧愕然,看着杨博,见他还是那份淡然样,却也难掩其中的迫不及待,让他原有的不愉快更起了无名火。
“如今正处多事之秋,杨廷保不月将归,杨太师还是再等上几日。到时朕亲自备车送你还乡,现在不要提,不准提。朕不会同意。”他没好气的说着,到后面两句,语气变得有些严厉,不容更改。
杨博张了张口,欲语又止最终只留一叹,拖着步子离开了乾清宫。
皇上哟,还是这般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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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口水都塞牙缝,陆小凤前一刻还在荒野小店同丹凤公主调情暧昧,你摸我的,我摸你的,后一刻就差点被霹雳弹烧成陆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