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碧亭离附近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回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而远远的,已经听见内侍们关闭宫门窗户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有人惊恐的叫声。
“不要乱动,永宁翊缪,别怕,待在皇兄旁边,抱着皇兄,别怕没事的,一会就好了!”朱翊钧语气坚定有力,平缓温和的叮嘱道,尽力的安抚他们。
永宁的脸上已经面露恐惧之色了,朱翊钧伸手按着她的头,将她抱到怀里。
潞王此刻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即使是男孩子,心智再成熟,到底还是阅历不足。虽然个头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但这日全食到底是第一次,古代可迷信这个了。
朱翊钧心中暗叹,又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年,当下也将他护在身边,揽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柔的拍着他紧绷的身体,直到他慢慢放松,平静下来。
日全食在朱翊钧看来并没有什么,这就是个太阳被月亮给遮着了的天文现象,古代也很常见,但在大明朝却是头一次。
大树下,斑驳的投下了太阳的影子,形态开始变化,从缺了一点,变成半圆,又变成弯月,最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黑暗,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有星光洒下,一颗颗星子在深蓝的天幕中格外显眼,而朱翊钧头也开始疼了。
大明是个很前卫很有思想的朝代,有科学研究意识的人已经琢磨透了日食月食的原理,可惜百姓不知道。哪怕再有思想的人,在古代也还保存着该有的迷信,就好比刚刚的宫女喊的是‘天狗吃太阳’而不是‘日食来了’。
潞王毕竟不是一般人,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了,此时他已经平静下来。
丝毫不见方才的恐惧,也不在意一旁战栗发抖的亲妹子,全身心的透入在了这个充满涎香的怀抱中。他长的很快只比朱翊钧矮了一个头,伸手拥着朱翊钧便就贴的更近了些,几乎不存在一丝缝隙,他将脸贴在朱翊钧的脖颈处,细细的嗅着,哪怕现在天黑,他也能感觉到这片肌肤该是多么的白皙细腻,温热的血管在唇边跳动,似乎想到什么,心头一片火热,连身体都微微颤抖。
朱翊钧早就被潞王温热的呼气打得鸡皮疙瘩往外冒,可又不好推开他,而且他浑身颤抖,朱翊钧以为他还没缓过来,心想这弟弟心里素质也太低了,永宁都安静了,连妹子都比不过。
好在日全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几分钟后,太阳又一点一点出现了,星光渐渐隐退,天色开始明亮起来,朱翊钧怕他们偷看太阳灼伤了眼睛,知道天空大亮,太阳完全出现了才松手。
永宁离了朱翊钧的怀抱,看着他沾满西瓜汁的衣服,脸红的叫道,“皇兄快去换衣服吧。”
原来永宁刚刚太过紧张,西瓜小碗还拿在手里。这一抱,里面的西瓜全砸在了朱翊钧身上了。
朱翊钧看了看胸口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好好好,永宁在这里等着,皇兄换了衣服一会儿就来。”
“不行,永宁要和皇兄一起去。”小丫头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天空,不愿留在这,急忙开口说道。
朱翊钧好笑的看着永宁小姑娘,转头对着说,“好,就一起去。翊缪,今天就到这吧,走,回乾清宫。”
潞王见朱翊钧乱七八糟的衣服,敛下眼帘,也不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上,至于心中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日全食在古人眼里往往意味着上天的警告,说明人间无道,哪怕是在这风气开放的大明朝,也依旧存在着封建迷信。至从上次的不欢而散后,朱翊钧和慈圣太后谁都没拉下过脸,如今却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反而越隔越远,
怕是有人想让他来负这个日全食的责任,利用它来压朕一头吧。
朱翊钧在心底没好气的想着。
正在这时,乾清宫外走来一人,一个哪怕身穿端正严明的官服也难掩一身风流意态,凤眼微眯,眉眼含笑的年轻官员缓步走来,笑盈盈的眼角一翘,极是勾人,笑道:“青天俄有星千点,白昼争看月一弦”
他在念诗。
花玉楼是个很会表达的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都被他说出许多言之不尽的韵味。
他走进来晃悠悠的行了个礼,姿态万千的摆着poss,还不忘勾搭人。
朱翊钧看着比之三年前,更加风流婉转,风情无限的花美男,暗叹你再勾引我也没用,咱俩不可能,对着你我也攻不起来,你也是受得命,九五至尊更没躺下的道理,咱俩注定无缘。
大明是个男风极重的朝代,以花玉楼的样貌注定了打他注意的权贵不在少数,但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再眼馋也是干瞪眼的份。
在朱翊钧眼中,对花玉楼的能力是越来越欣赏,样貌论的上是赏心悦目,性子最是风流不羁,想来在花丛中是无往不利,也是渣男一枚,合该当受,让男人好好‘疼爱疼爱’。
花玉楼一看来日全食便知道朱翊钧又有事,便来乾清宫刷存在感了,要是知道朱翊钧这么想他,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日全食的事。朱翊钧想的很简单,让花玉楼找些手脚不干净的朝臣,拿他们做文章。
花玉楼道,不论别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君王承担的道理,只能找个替罪羊担了事。
显然和朱翊钧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偷
朱翊钧还是小看了人民群众的舆论效应,哪怕花玉楼在邸报上炮制了几篇热情洋溢、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文章,上了几本折子转移注意,还是会有死心眼的让皇帝下罪己诏!
慈圣太后也想让他下诏书,朱翊钧能写吗?这玩意要是写了,不就承认自己治世有问题,是无道昏君么?
慈圣太后闹得欢,冯保在一旁煽风点火,张居正自有思量没搭理他们,联合马力实在不大,朱翊钧也就不放在心上。
日全食的第二天张居正就找来了。
张居正是个很有想法,很有心计的人。他认为这是个机会,就要看怎么利用了,他当然不会作死的让皇帝下罪已诏。他来找朱翊钧商议,就是认为当当裁撤一批臣子,觉得不大够,最好要再找个大家伙,来招祸水东引。
缅甸。
大明和缅甸和平相处了几年,没想到莽应龙会再次结兵侵略,还被占了孟养司,这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不去抢回城池,云南巡抚还异想天开的想招抚缅甸,可把张居正气的不行。
这是要开战的前奏啊!
当然,朝臣中主战派很多,但求和平解决的人也不少,战争到底是个烧钱的玩意,平时防守就算了,打缅甸?那些老儒生可有思量。
果然,孔孟学派自诩正统思想反应最为强烈,一大堆儒家的大臣坚持王道教化,不该妄动刀兵,坚持圣人之言,“域虽大,好战必亡!”。
纵横家听了就腻歪了,策士主战,争霸天下。兵家武将也反应极大,全心扯皮,各学派的代表都意见不一。
明朱,是中国历史上思想最开放,最有眼界的朝代。思想的高度活跃,这或许归源于明朝开国之初所制订的政策,大明的朝堂上汇聚诸子百家,个性鲜明,高度活跃,士大夫畅所欲言。
张居正敢关闭天下书院,并不是不怕面对天下莘莘学子的口诛笔伐,而是书院中大多是孔孟大儒塾师授业,比起儒学独领风骚,张居正更很看好百家争鸣,朱翊钧对百花齐放也是乐在其中,联手在背后不加以阻止反而多多推动,让这个时代广大知识分子的活跃度空前高涨。
暮色苍茫,月色朦胧,大地已被笼罩在黑暗中,唯有巍峨壮丽的紫禁城,散着昏暗深蕴的光神秘而安静。
乾清宫
一盏盏琉璃灯,将这宫殿照得明亮如白昼。香炉中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甘美的气息环绕着大殿。殿内人并不多,唯两人尔。
那人一袭明黄色常服,两肩绣着金丝盘龙,端坐在御案后的椅子上,手拿一本蓝封奏章,认真阅览着,在晕黄的光线里面容精致到魅惑的地步,漆黑的眉毛睫毛似是丹青圣手精心绘就一般,眼若桃花,眼尾上翘,天生大气的尊贵,似醉非醉的朦胧。
蓝封奏章,是关于地方上疏。
朱翊钧翻开第一张折子,便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南京巡抚的上疏。
“这个海瑞啊,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能折腾,说朕治平教化不严,刑法太轻了。”
朱翊钧自从万历初年知道这个历史大名人,便力排众议起复海瑞。从偏远的山西走到繁华的南京,所到之处力行清丈,颁行一条鞭法。从右侍郎到一方巡抚,哪怕张居正再不喜海瑞,也不得不对海瑞的清廉正直,刚正不阿而佩服。
一旁眉清目秀的内侍,恭敬的立在案边,看了朱翊钧一眼,开口赞道,“皇上,海大人刚正清廉,忠心耿耿,他若不直言敢谏,老百姓怎会称他是咱们大明朝的包青天呢。”
梁永如今是司礼监少监,常呆在皇帝身边,政治觉悟是必不可少的。他知道皇上对海瑞很是器重,哪怕那折子是把他骂了一顿,建议朱翊钧推举□□皇帝剥人皮的刑法。
朱翊钧放下手中的奏章,叹息道,“海青天,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