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在上面对这些朝臣是百般嫌弃,在心里贬得是一文不值。
张居正段数就高多了,他完全是看笑话的心情看待这一切。事情扯到戚继光虽然让他有点不满意,但也是小事,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的把戏罢了。王世贞想泼他脏水,那更是不可能,因为这里面还真没他什么事。
张居正很忙,非常忙。最近好几个地方不服他的鞭法,又作乱了,最能干的戚继光被他派去守辽东了,大横人李成梁也震西北去了,朝廷能用的人真不多。考成法的反馈最近也有些问题,朝中的刺头还没清完,他哪里有闲功夫干这事。
王世贞的这招还真让张居正惹了一身腥,下朝许多人都暗示张居正差不多就成了,人都被你赶回老家了你还想怎么样,别把事情搞大,到时候真不好收场了。
张居正是什么人,他会在意这个。
你说为什么不怀疑高拱?得了,就高拱那性格鬼都看得出没戏。张居正就不一样,他政敌太多了,做人太猛,太彪悍了。心机深沉不说,手段还阴险无比。明朝文官有个通病,他们都喜欢捡硬骨头来啃。
但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朱翊钧今天没有坐辇走着回乾清宫,他看着阳光洒在树枝上荡开点点光晕,树叶大多已经发黄,有些徐徐的落到地,看得出神。
他漫不经心的走着,心里的思路却是不止,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没想到会被这么扩大化。这是个阳谋,他的初衷是什么,朱翊钧很清楚。这座雄浑壮丽的宫殿,很空虚,很无趣,一切都索然无味。
朱翊钧难得多愁善感,但情绪没保存多久,慈圣太后就已经派人找他了。
逃不掉。朱翊钧很头痛,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慈圣太后。
朱翊钧踏入殿门,便看到一个屏风,上面绣着的是春耕图,他不仅知道这是慈圣太后亲手绣的,他还知道张居正很喜欢。
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温馨,慈圣太后秀美依旧,服饰端庄,头戴双凤步摇,手持菩提佛珠,但脸色难看的坐在榻上。
朱翊钧抬头看到潞王朝他使眼色,心中微软。
没想到今天这儿的人还真多,连冯保也在这。
朱翊钧行礼,慈圣太后像是没听见也不叫起,就让他这么弯着。
潞王看不过眼,开口提醒,才让慈圣太后松开。
“哀家刚刚没让皇上起身,皇上心里是不是在怨哀家。”
慈圣太后手里拨这珠串,看着朱翊钧淡淡的开口。
“儿臣不敢”
“你嘴里虽说着不敢,心里却不知怎么想着哀家,就是没将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慈圣太后脸上虽看不出怒色,但冯保知道太后生气了。
“母后怎么会这么想,天下尽孝,天子有母,皇兄怎么会忤逆母后。”
潞王平日虽然最喜欢看朱翊钧的热闹,但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就是大不敬了,所以连忙开口为他开脱。
“他要真孝顺我,为什么还不抓高拱治他的罪。”
慈圣太后对着潞王说,眼睛去直盯着朱翊钧。她出身卑微,能从一介商女坐到一国太后,便是个有福气的女人,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享受惯了便不想失去了,贪生怕死本就是商人本性。
但是,高拱非死不可的原因并不全是因为她怕死。
“母后,此案尚未明确,毫无证据可言,不能轻易定夺是高阁老所为。”
慈圣太后看他这副不温不吞样子,很是恼火,朱翊钧的不听话却更让她在意。
“刺客已经招供,是高拱做的,还有什么不明确,哀家乃是深宫妇人,也没什么仇家,除了高拱谁会来刺杀哀家。”慈圣太后说到最后语气十分凌厉。
“母后怎能凭他的一面之词便定了高阁老的罪,高拱两代重臣,他的为人连父皇都深信不疑,又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母后切莫听信旁言。”
朱翊钧抬头看着慈圣太后,她的冷言冷面,目色凌厉,记忆中温柔婉约的李贵妃已经好久不曾出现,如今的慈圣太后最在意的是什么,最关心的又会是谁。
“你是在责怪哀家吗。他的为人可信,那谁的不可信,谁?张居正吗?冯保你说是张居正派人刺杀哀家的吗?”
啪,慈圣太后把珠串拍在桌上,那是她平日最喜爱的东西。但此刻她横眉怒目的瞧着朱翊钧,从前她最喜爱的儿子。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老奴不知,是王世贞大人说张先生栽赃高拱陷害太后娘娘您。”
冯保低着头,他似乎早就知道太后会开口问话,答得很巧妙。既不说是高拱干的,也不说刺客是张居正的人,当当提了栽赃。
慈圣太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皱眉道,“王世贞?哀家怎么听说满朝文武都说是张先生找人行刺哀家的,皇上也认为是张先生吗?”
朱翊钧敛下表情,淡淡道,“老师最是敬重母后,又怎么会刺杀母后。”
慈圣太后闻言心中怒气淡几分了,勾着嘴,“他当然不会干。”
“你既相信张先生,可满朝文武却不信,哀家也知道你不好办,便拿下高拱吧。”
她忽的温言道,不见方才的严声厉气,语气却不容置疑。
朱翊钧在心底叹了口气,平时慈圣太后这样,他还会高兴的,现在却是没这个兴致了。简简单单说了句‘此事儿臣自有定论,母后不用多虑,乾清宫内还有政务没处理完,请恕儿臣先行告退。’
他行礼准备离开,又对冯保说,大伴若无事便同朕一块走走吧。
慈圣太后愣了愣,她没想到朱翊钧会走的这么干脆,若是以往他的儿子会留下陪她,最后应承她。
“这便是哀家的好儿子,如今都开始甩哀家脸子了,以后是不是还要将哀家打入冷宫。哀家……”
慈圣太后哭闹着,潞王在一旁小心劝慰。
她虽喊着眼睛却看着外面那不曾停留的身影,随着他的走远。心也慢慢沉下去了。
若是以往她的儿子会折回来,给她这个母后赔不是的。
慈圣太后思及此处,焕然一惊,她突然发现他的儿子,不再是当年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稚童。那道身影修长高挑,面容俊美异常,不知何时他的儿子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乾纲独断的皇帝了。
她慌了,没有一丝‘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
她恍惚听到冯保上次对她说,皇上长大了,有些事自己可以做主,如今也不需要娘娘担心了。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哀家是他母亲,便是长大了,我还是他的母亲,儿子就是要听母亲的,可她却忘了他的儿子还是皇帝。
潞王看着出神的太后,一丝嘲讽自眼底划过,上前搀扶着太后,柔声道,“母后别难过,皇兄只是一时气急才会如此,过些时日就会来找母后,求母后原谅的。”
慈圣太后回神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喃喃道,“会的,会的。”
“母后真不喜高拱,皇兄不忍下手,儿臣派人杀了他。”
潞王抬头,眼神清澈,童言无忌好像真的似淘母亲开心的说道。
慈圣太后看着他,也是这般年纪,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精致可爱的童子,也是这样讨她的欢心。
好儿子,我的好儿子。“若你皇兄能这样听哀家的话,又何必让哀家事事操心。”
慈圣太后揉着他,神色复杂,但嘴里淡淡的说道。
“儿子自是最听母后话了。”
潞王轻快的说着,眼神平淡,愉快的着勾唇,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朱翊钧脾气并不好。
他会生气。但张居正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不能生气。
他会浮躁。但张居正说,省时无适,无以为真,法之不存,天下大乱。他不能浮躁。
他会忧愁。但张居正说,天子不愁民无愁,天子怀忧九州忧。他不能发愁。
所以他有了好脾气。
慈圣太后的无理取闹,无伤大雅的要求,他可以忍。但危及到了他的世界,他的王国,他就不想买账了,推开慈圣太后是意料之中,却没想会这么快。
而朱翊钧的越退越远,也伤了一个母亲的心,以至于……
冯保
秋花惨淡秋草黄,霜叶红于二月花。
金秋时节,百花凋谢,树木也褪去了绿意,但温暖的空气中却带着浓烈的桂花香味。
不同于夏季的百花争艳,秋天的御花园秋阳杲杲,金凤送爽,更让人心旷神怡。
朱翊钧悠然漫步走在石板路上,冯保落后一步紧跟在后。而,梁永领着宫女内侍却隔着有段距离。
他没有说话,冯保也不曾开口。一前一后,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走走。
不远便是澄瑞亭,亭边载了颗柳树,不似以往的翠绿,如今枝条上缀满深绿色的叶子,枝条一顺下垂,秋风袭来,柳叶随风飘扬,摇曳生姿,如同婀娜多姿的少女,温柔若水。
朱翊钧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笑道,“大伴你可还记得这颗柳树?”
冯保抬眼看去,扯着嘴,颇为怀念的说道,“老奴怎会忘记,还记得那时候皇上听了坊间上的故事,吵着要老奴带您拔柳树,那时候皇上可顽皮了,老奴没了法子,还是张先生出面您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