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沸散……已然是不需要用了,万春流切了切无缺的脉象,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但他见小鱼儿急切催促的神色……最终还是挽起袖子,做好了拔暗器的准备。
小鱼儿最初问万伯伯能不能用黑石将这暗器吸出来,万神医又验了验伤,却认为不妥,因为这暗器入肉太深,已不知方位,若贸然使用黑石,那吸出暗器的同时,就等同于用暗器又把身体刺了一次。所以万神医只能选择更笨、更稳妥些的办法。
只见万春流将所用之物在火上烧红、晾凉,便用细刀将右侧的创口轻轻切开,然后用钩子扒开血肉,命小鱼儿帮他扶住这钩子,自己则将细刀和镊子伸进这创口,一寸寸的深入,去找那暗器。那白皙的皮肤被钩子扒开了,露出了鲜红的血肉,异物却仍不见踪影,那创口被搅得越来越大,血肉模糊,惨状令小鱼儿都忍不住闭上了眼。万春流目不转睛的寻觅,花了很久的功夫,终于隐约看到了一点闪亮锋利的锥尖。小鱼儿刚有些欢喜,却听万春流说,这暗器,他不敢碰。
小鱼儿急问:“为什么不敢碰?”
万春流摇头道:“我已听到刚才李大嘴所说之词了。这暗器果然阴毒,这东西打造成鱼形,而且外面的一头竟也是尖的,用意便是阻挠别人将这暗器取出来。这暗器在人身体里,即使找到了,也不可妄动,尤其不可夹取,一夹便很容易像鱼一样游走滑动,使其陷得更深……”
“陷得更深?那岂不更糟?”小鱼儿试着用黑石吸那暗器……那锥子并非铁器,无法吸取。
小鱼儿急得眼泪直掉,跺脚骂道:“张菁……这丫头,她到底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谁?谁在叫我啊?”这声音现在在小鱼儿听来,真的是仙女的声音。
只见张菁的人已笑盈盈的坐在了窗台上,她本还想开口和小鱼儿多臭贫几句,却被一把抓进屋来。
小鱼儿一把把张菁抓到花无缺的血床之前,哑着嗓子嘶吼道:“他中的这种暗器,你有办法拔么?!”
张菁看到无缺的伤势,也是惊得立刻变了颜色,立眉咬牙恨道:“马亦云,她居然还没有死!”
小鱼儿惊喜的问:“你知道这下暗器的人?你能拔?你能救他?”他的眼神近似哀求。
小兰听到张菁的声音,也冲进屋来,哭道:“菁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求你,救救他……”
张菁把了把无缺的脉,神情愈发凝重,带着哭腔摇头道:“迟了,太迟了……万神医,您没告诉他们么?伤成这样,人怎么可能还救得回来?两根暗器,左面那根已深至心包络,右面那根也已把他的右肺刺穿……”
万春流低下了头,但没等他回话,小鱼儿却抢白道:“既已深入,不拔岂不是会扎得更深?快……”
张菁含泪道:“这暗器,即使我能把它取出来,人也……”
小鱼儿吼着打断道:“乌鸦嘴,少废话!快!把这暗器先拔了再说!”
48 含笑九泉
张菁见鱼兰二人已快急疯了,又见无缺已深睡不醒,知道自己就算不拔这暗器,他也不可能再睁开双眼和大家说上半句,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试一下吧。
只见张菁迅速将手洗干净,取出了自己的青囊,从里面摸出了一锭“银子”,将那银子放在火上烤了烤,便将其轻轻抵在那枚万神医已找寻见的暗器上。融为一体了,张菁并未用力,那暗器的锥尖顷刻之间便软了下来,并与这锭银子牢固的融为了一体,天衣无缝。
“拔这一下,一定要稳、要快,而且力道不能偏,是抖不得的……”张菁自言自语道。如此鲜血淋漓的场面,她虽不是没见识过,但躺在这里的人是无缺,此刻……她心跳也不免加速了起来。她斜眼瞟了下小兰,见她脸色早已煞白、手足颤动,正惊恐的望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便皱眉道:“这个有可能尖叫的,谁先把她拉出去?”屠娇娇忙又把傻在那里的小兰拖回了外间。
张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听我号令,这锥子取出的瞬间,伤口定然会大出血,万神医,您若有好办法止血,就请尽力止血便是。”二人急忙准备止血应用之物。
张菁屏气凝神数着:“一,二,三!”
一团红乎乎东西,被猛的从无缺的腔子里拽了出来,同时红花点点四溅,伤口血流如柱。三人已被溅得满身满脸是血,但谁也顾不得这些了。张菁擦了擦汗,移步到了无缺的左侧。一番看不懂手法的点穴、针刺、推拿、催功运气之后,无缺左侧伤口也露出了一根锋利的锥尖,她如法炮制,也将此根暗器拔出。
两侧的异物都已取出,但,这血,哪里止得住啊?
外用内服的药已不知用了多少,点穴、包扎、针刺也都已试过,这血,一点止住的迹象都没有。小鱼儿眼睁睁看着无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胸口已完全见不到起伏,鲜血从床上一直淌到地上。他盯着那不断滴落血,呆呆的看,突似灵机一动,忆起了什么,忙问万春流:“记得您之前提过,您曾试验过活人输血?您能把我的血送入他的体内么?现在可不可以试一试?”
万春流凝眉思量道:“我没有把握。不过现在这情形,若真无计可施,倒是可以一试……”
小兰在外间听见小鱼儿这么问,又发疯似的从外间冲进来吼:“需要血?我的血很多,用我的!用我的!”
小鱼儿骂道:“女人别瞎起哄!”
万春流道:“你们先别争,我先要验一下,看你们的血是否与这伤者的血相溶。上次我没先行试验,那受血的人便立时凝血毙命了……”
二人听罢便不再争抢,只等着万春流来验。万春流取清水来验,小兰与无缺的血不能相溶,但小鱼儿的血与无缺的血溶得似乎却很快,万春流自然挑了小鱼儿。
只见万春流命小鱼儿在无缺的床前正坐,取出一根空心的细硬竹管,那竹管两头尖锐,似锋利无比。万春流将小鱼儿的左腕划开,将这竹管一端插入小鱼儿腕上的血脉,而另一端刺入无缺的经脉,然后用纱布将两人的手臂,紧紧的绑在了一起。纱布上渐渐开始渗出鲜血,小鱼儿虽知自己的血会这样白白浪费掉不少,但只要能多几滴进他的身体,也总比一滴都没有要强些吧……
万春流和张菁还在紧张的尝试各种止血的办法,而此刻小鱼儿的腕子已被绑住,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坐在无缺的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臂,静静的守候。
无缺床边的地上,已满是鲜血,每个人的脚上,都踩着血,不知是无缺还是小鱼儿的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血还在一滴一滴的流,如此送血,无缺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回缓,但小鱼儿的脸色却已变得同样的苍白。
张菁虽知小鱼儿急火攻心、已近疯狂,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放弃吧。血这边从你身体里流进,那边却又从伤处流走了。他失血得太快,你给他血也只是杯水车薪。况且他的脏腑已伤,即使血未流净,人也……再这样下去,他的命救不活,而你的命……”
小鱼儿骂道:“啰嗦!老子死不死轮不到你来管!……我只知道,他如果现在就这样死了,我这一辈子,会比死还难受!”张菁暗自垂泪,不再言语。
不过小鱼儿心知张菁说的是对的,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强忍住泪水又瞥了一眼面前这重伤之人,竟有些不敢看他的脸了。此刻无缺的脸,已白得没有颜色,他脸上的泪痕已干,嘴角却仍挂着那昏厥前的一抹微笑,令人绝望的微笑。“如果小兰真能找到一个与她真心相爱的人,那我……死也瞑目了。”无缺在山腹中说的话,此刻回荡在小鱼儿的耳边,那话现在听来却已利如尖刀,割得他痛不欲生。
小鱼儿从来都是不愿意放弃希望的,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开始仔细的观察起无缺的眉目来。他渴望无缺的脸上能忽然出现一丝疼痛的神情,只要他还知道疼,就还有希望……没有,那家伙的神情是如此的安详而幸福,一副含笑九泉的样子,似乎正在做一个很美的美梦。从他倒下直到现在,任小鱼儿如何奔波把他送到万伯伯这里,任万伯伯和张菁如何剜肉、针刺、敷药、拔暗器,那神情都丝毫未变过。
“你脸上有什么?好像是脏东西!”小鱼儿仍用颤抖的声音,在玩着他平时惯用的小伎俩。但他知道,自己即便是如此说……对方也不可能再扬起手去慌张的擦脸了,更不可能在发现自己被戏弄之后,再无奈的摇摇头,微笑着看着他耍宝,而不发一句牢骚。能包容一切的微笑,是花无缺对自己最常用的表情,从第一面到最后一面,他要把这微笑永远的保持下去么?直到盖上棺盖,埋进黄土里的那一刻?小鱼儿凝视着这张并没有沾上任何脏东西的脸,看着那似乎已永远僵在微笑表情上的嘴角,不禁想用手去摸下那嘴角……
那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终于沾了些血色,小鱼儿手上沾的鲜血,终于也沾在了无缺的嘴角上。小鱼儿恍惚间又在纳闷,他的脸上……为什么连一滴汗都没有呢?不仅是脸,浑身上下有没有一丝的汗。他若是没死,受如此重的外伤,不会痛得流汗么?难道,早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在那个谷口,他便已经暗器穿心,不治而亡了?……不会的!小鱼儿犹豫了犹豫,要不要把手指移到无缺的鼻下去查他的鼻息……手,已完全抖得不能动弹。他在心中苦笑着告诫自己,根本不用查,他的血还在流,他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