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照旧。哭哭啼啼,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他如此颓废痛哭了几日。宋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进言说:“主上,昨夜末将偶得一梦,梦见侯爷眠于锦盒之内,面黄肌瘦,似气血不足。看来……他是要饮仇人之血来充饥,才可苏醒的了。”
“你梦到他了?”他怒:“他给你托梦,为什么不给我托?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失了百日之约?”
“这……末将不知。”宋将军只能敷衍。
“饮仇人之血……”他被此言提醒,立时振作了起来,思量半晌后下了一道命令:“给我书信营老头!说他有福了,平白添了个儿子。我决定,此次联姻,不迎娶,而要改姓入赘,嫁给他女儿,嫁妆便是南方七国!”
“哦?他还真是发神经,听人说你饿,便要改姓入赘。”小鱼儿笑。
“不是发神经,而是宣战。”丹青道:“此言一出,立惊六国。姜王死,姜军退,而营军骁勇,却是举世闻名。王兄领西军南下,又与营王联姻。此时选择改姓,便是与原来同姓之国划清界限、找六国清算的宣言。
营王很会意,派兵增援。六君皆惶惶不可终日,除了徐公之外的五君,纷纷遣来使者解释求情,并把罪责全推到了徐公身上,还揭发检举了许多我们原本不知道的事情。王兄一发话:“徐公射我,与他人无干。”五国使者便知趣的回去,五君便不再看徐公的求援信了。
二十天之后,徐城攻陷,徐家被围。他带着护卫和使者,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徐公面前。
“竖子!我是你叔父!你敢杀你叔父,你父王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原谅你的!”徐公虽被刀剑包围,却依旧抖着咆哮。
他懒懒应道:“对对对,我是竖子,您别与我讲话。我请您的贤侄出来,让他与您叙旧。”说着,便让使者送上了盛着我的锦盒。
“贤侄?哪位贤侄?”徐公瞟了我一眼,不明其意。
他冷笑说:忘了?他曾跪在您面前,哭着对您讲:您失爱子,皆我之过。从此我便视您为亲父,您若有命,我莫敢不从。您若亡故,我必为您守孝三年。
是他?徐公问:他和这剑有什么关系?
他不答,只接着讲:可惜……他没机会替您守孝三年,便死了。英年早逝,葬于西陵,您也没去看过他。诶,怪了,平白无故的,姜王怎会突然想到求天子诏一个病人做自己的驸马呢?是不是有人看他不顺眼,在姜王耳边吹了风,想让他去北方水土不服,客死他乡?
徐公色变,却道:我怎么知道!
他坏笑道:您知道,知道却不肯说,还建议大家挖他的坟,验他的尸,看看他是不是被我毒死的,是么?
徐公目光闪烁道:这……我也只是在听到传闻后,想还你清白,才在茶余饭后随口说说的。
他阴笑:随口说说?好在族人们还没那么爱管闲事,不敢挖他的坟,但姜王却敢。据说姜王围我国都,久攻不下,很是着急。便有人出计,说只要挖了他的坟,将他曝尸于城门外,城门自然会开。结果姜兵一挖,却发现坟里是空的。您知道,他的尸首去了哪里?
徐公关切的问:去了哪里?
他阴笑:我不知道,但我的剑师却知道。
徐公问:剑师?
他答:对呀,姜军攻城不下,不是限七日之内铸宝剑么?我的倒霉剑师铸了六日都铸不出来,我一着急,就跟他讲‘明天再不交,就砍你的脑袋!’剑师一筹莫展,夜里对着他的牌位诉苦,诉完苦后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开门一看,你猜……他看见了谁?
徐公恐问:谁?……总不会是他吧。
他阴笑:呵呵,叔父果然聪明。就是他。据说剑师开门看到他身穿寿衣、浑身僵直、面色如雪、眼流血泪的样子,连裤子都吓尿了。他却安慰那剑师说:别怕,我虽成了厉鬼,却不会乱伤人。你向我诉苦,我才来助你的。
徐公咽口水问:助他?要如何助他?
他阴笑:对,我的剑师也是像你这样问的,还问他为何不安息,而要来此地。他啼血道:我闻王兄遭人诬陷,十分心急,便出棺赶往盟会,欲替他作证。走到半路却又听说,王兄遭人冷箭受了伤,盟会取消,只得又折回西陵。回西陵一看,坟墓被挖,陵寝被毁……呜呜呜,我已无处可去了。既然如此,不如让您把我焚尸祭剑,睡在剑里。这样,你能向我王兄交差活命,而我也可以去杀那姜王,解王兄围城之急。
杀姜王?徐公一惊。
他阴笑:您没听说么?姜王是怎么死的?
徐公答:我听说他是在你们出城献剑的时候,突然发疯杀子……难道……就是这把剑!
他笑:呵,您对姜王的家事,知道得还真清楚。那您可知我兄弟浑身僵直,无法走动,被剑师扔入剑炉时喊的是什么?
徐公抖问:什么?
他阴笑:我兄弟被剑师扔入金水,被烫得惨叫,撕心裂肺的喊道:“亲者害我!更甚于仇!我若见仇!刀剑刺之!我若见亲!金水熔之!”说罢尸体蒸发为一团血雾萦绕于炉上,转了三圈,又钻回炉里,不再出来了。
就在此时,一阵冷风吹来,吹动了帘帐。那徐公大叫一声,坐在了地上。
他亲热的叫道:嘿,你来啦。我们正说你呢。
徐公吓得浑身狂抖,六神无主的左顾右盼,目光会聚在风吹来的方向,开始胡言乱语“贤侄,我不是存心害你的”、“是一时糊涂”、“叔父给你赔礼”、“重新帮你修坟”、“别过来!有话好说”,“别浇”,“千万别浇”,“我……我不是亲,我是仇,刺我,求你快刺我,留我的全尸!”见我的剑身并未飞起,便拿起我,迫不及待的自刎了。
“丹青,”小鱼儿好奇问:“你究竟用媚术让他看到了什么样的厉鬼?那么可怕?和你王兄描述的一样么?”
“什么样的厉鬼?”丹青笑:“我怎么知道。我根本没用媚术。”
“没用?”
丹青笑道:“徐公一直在与我王兄讲话,眼睛没看我的剑身,我的媚术是派不上用场的。他是做贼心虚,自己被我王兄的鬼故事吓疯了。”
“痛快!”小鱼儿拍手笑:“心中有鬼,自会看见鬼。”
丹青又抿了口酒,微微笑了笑。他的酒量似乎很好,喝了大半壶桃花酿,依旧面白如纸,谈吐自若,与喝茶没分别。他叙述事实的时候很儒雅,但学他王兄说话的时候,又神气活现,眼中充满了自豪之色。
189 永堕轮回
“徐公自尽,大仇得报,我喝到了他的血,非常满足,以为一切将就此结束。但不久后却发觉,自己完全错了,一切才刚刚开始。”丹青脸上的笑容淡去,愁云却浮了出来。
小鱼儿道:“我猜,其余的五国,他也没放过,对么?”
“对。”丹青道:“徐公的死讯和我王兄编的鬼故事,瞬间在五国传开。国君们纷纷开始筹办后事,因为这故事向他们暗示着一个讯息:‘不自刎,便投炉’。
不出所料,五国的国都相继被攻陷。我被一次次送到主君的面前,一次次看到他们痛哭忏悔后选择自尽,心中着实有些不忍,尤其是最后一位……哎……”丹青忍不住叹气。
“是谁?”小鱼儿问。
“是慕公。”丹青道:“慕公年逾百岁,素有良名,论辈分,应是我们的曾曾祖父。他的属国地处最南,境内全都是山地,兵少国穷,即便是发兵来救,不但行军缓慢,而且也发不出几个人来,对于救城而言,根本没有实际用途。我万没料到,王兄也会问责于他,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国君望着我发呆的样子,十分的难过。
“别难过,孩子。有这份心,就够了。”那老国君苦笑道。
“这老国君懂读心术?”小鱼儿问。
丹青叹:有德的百岁长者多为半仙之体,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慕公对我道:“孩子,我已老糊涂,没有发兵救你们,是我的不对。但不发兵的人是我,我的玄孙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能不能替我向你王兄美言几句,让他放过我的玄孙呢?”
我很想,但我做不到,我无颜如此作答。那老君听我不说话,只得摇头叹道:好吧。我不强人所难了。
“太爷爷,别求他!你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求他?强人所难的明明是他们!”老君身旁的孩子指着我骂。
“这孩子也会读心?”小鱼儿问。
丹青答:“小孩子的眼睛更干净,他直接看到了我的魂魄。我想他是灵童。”
“死妖!你敢逼死我太爷爷!我就跟你拼命!”那孩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别想骗我,太爷爷都告诉我了,你们是两只妖!你是死妖,你哥哥是活妖!”
“妖?这孩子的嘴够损的。”小鱼儿叹。
童言无忌,况且这孩子论辈分还是我叔叔,骂两句也是应该的。但老君听后却非常惊恐,忙捂孩子的嘴。
“大胆!再敢对主上和侯爷不敬,我就先要了你这小崽子的命!”使者面露凶光,命人将刀架在那孩子的脖子上。老君心下着急,忍不住怨我:“孩子,还不悔悟么?你被那魔女骗了!仙怎么可以拜魔为师呢?她看中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王兄。你王兄天生霸道,魔性比你强很多。你仙气足,有你作为活人在其耳边规劝良言,镇住魔性,才可保他人性不失。结果你却烧尽仙气,变回了死物,还把他的原形也扔了进去。他若与此惑主魔物长相厮守,想不成魔……都很难了。几年之内,怕是海内将战火不断,天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