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小鱼儿瞅着白花凝滞的眼波,失神道:“只是觉着,眼前的一切虽好,却似缺了点儿什么。他……并不属于我。”
“缺了那一点灵犀,你便不想要他了?”梦魔冷笑:“好,既然如此……”竟夺过小鱼儿手中的剑,挥剑向白花的喉上砍去。
削铁如泥的宝剑,剑带风声。小鱼儿猝不及防,失声惊叫:“你做什么!”
砍进去了,头要被他砍掉了!小鱼儿色变,却见白花并未流出半滴血,而是化作一团白雾散去,其他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死寂。屋子里只剩下小鱼儿和梦魔两个。
幻象……破了?小鱼儿大怒:“什么另一个世界的人?胡扯!分明是幻像!居然敢耍老子!”
“耍你又如何?”梦魔奸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里是我的地盘,你的五感皆由我掌控,到底是让你看见他血溅当场,还是烟消云散,全凭我的喜欢。你很想看他被断头么?若是想看,我也可以满足你~”话音未落,被定住的白花又显出形状。
“不必了!”小鱼儿忙道。
“瞧你吓的。心疼他、怕看到他的死相,已怕到如此地步?”梦魔吃笑,转而又苦口婆心的道:“既怕他死,就留下来吧。别再回原来的世界与那些厉鬼纠缠了。厉鬼没有良知,他们接近人,无非是为了勾魂、索命、找替死鬼。况且白花化作的厉鬼有五只,你却只有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过来?不如留在我这儿……”
“我就偏喜欢厉鬼!”小鱼儿已被梦魔的恶作剧惹怒,忍无可忍的截口道。
“这天下哪儿会有喜欢厉鬼的人?”梦魔一愣。
“老子就是一个!”小鱼儿反唇相讥道:“白花的活人找不到,如今我已换了口味,只喜欢他化成的厉鬼。回想起来,那心魔在梦中陪伴我十年,伺候得甚是妥帖,一怒之下杀掉他……还真有点儿可惜。这五只厉鬼,每一只模样和性子都不尽相同,各有千秋。老子花心得不得了,别说是五只,就是十只八只老子都想一并捉回去,当小鬼养着,吹拉弹唱,端茶倒水,终日寸步不离的伺候本大爷。”
养着?伺候?梦魔从未领教过这两个词,登时被气得满脸通红。
还好,怕被调戏这个死穴还在。任他再强,只要能找到死穴……小鱼儿得意起来,火上浇油道:“脸红了?虽然披着一张我的皮,但其实你也是那五只厉鬼中的一只,对么?来吧,现原形吧。大哥我向来喜新不厌旧,你既是新来的,又是如此的疼我,一心要给我美梦,想必是对我倾慕已久。不如……”说着竟向梦魔凑了过去。
“谁对你倾慕已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梦魔被吓得后撤了一步,恼羞成怒的骂:“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既舍不得那吊死鬼,便滚回他那里去吧!”
话音未落,小鱼儿只觉着身下一空,床居然消失了,接着便是一阵失重感。
又是被丢入深渊?真没创意。下坠的小鱼儿已懒得再叫,只在心里吐槽:这梦魔爱捉弄人,却很禁不住逗,随口说两句便发这么大火儿?与心魔相比,涵养还真是差了许多。
滚回吊死鬼那里。梦魔会送我回原先的梦境中么?小鱼儿合上双眼回忆:记着上一个梦的最后,玉箫和书仙双双被那自称是娘的女鬼捉了……
……
花海,树下。
小鱼儿再张开眼,仰望到的是繁茂的枝叶和耐心守候自己醒来的白衣公子。公子如仙,白衣无尘,神色安详,颈上也没女鬼所谓的什么勒痕,还是那个书仙。
“你醒了?”书仙微笑问:“撞到活人、魂魄从崖上跌下来的滋味如何?”
梦果然接上了,书仙在此,那……玉箫呢?还有那勾魂的女鬼呢?小鱼儿见书仙的身上未被白绫绑缚,神情泰然自若,不似被人胁迫的样子,十分不解。
“娘和玉箫?他们正在那边等我。”未等小鱼儿发问,书仙又已读出他的心事,指着西方平静答道。
在那边等?小鱼儿顺着书仙指的方向看,极西之地,确有一妇人和一孩童的模糊轮廓在伫立等候。
“你要跟他们去地府?为什么?你不是神仙吗,干嘛也要去地府?!”小鱼儿下意识的拽住了书仙的手,心想:我只魂飞天外了一会儿,书仙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莫非……是中了那女鬼的迷魂咒?
“别急,我并未中什么迷魂咒,只是被娘点醒,大彻大悟罢了。”书仙道:“我知自己若不说一声就随他们归西,把你蒙在鼓里,你一定会很恼火,便在此等候,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再走。”
“交代清楚?好啊,老子洗耳恭听。”小鱼儿滋溜从书仙的怀中坐起。
书仙微笑问:“你早已怀疑我不是什么书仙,而是白花了,对么?”
“是的。”小鱼儿道:“心魔曾说过:我未见过、白花也未见过的东西,梦境中是变不出来的。无论是几岁还是十几岁,无缺儿时的容貌我从未见过,而在与你相关的梦境之中,我却看到了。这只能说明……这些都是你的回忆,你是他的魂魄,记得自己儿时的容貌,所以才能梦见,对么?但我猜不透的是,你的容貌为何不早不晚,偏偏是他十七八岁时的样子?”
“敏锐。小鱼儿,没想到你已猜中了八成。”书仙赞道:“我是花无缺的地魂,勉强可以算作是白花。容貌停留在十七八岁,是因为……我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还未来得及领命去杀你,便死了。”
“死?你是怎么死的!”小鱼儿大惊。
“说来惭愧,是自裁的。”书仙幽幽道:“十八岁那年,我的命魂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我不愿再纵容他为恶,一时愤慨,便在自己房中自缢而亡了。”
命魂?书仙认为黑花是自己的命魂?自缢而亡?等等,似乎在哪里听过……想起来了!小鱼儿猛然想起黑花喝醉时曾提过一件事:邀月为了看白花伤心落泪的样子,曾命黑花将一个叫菖蒲的宫女先奸……
“没错,正是此事。”书仙微微皱眉。
厉害,对于他而言,“想”和“说”根本没有区别。小鱼儿还未来得及想“后杀”这两个字,便被书仙打断了思绪,只得笑道:“好,我不想便是。不过,你真的死了么?我听黑花讲,那次你虽悬梁自尽,却未死成,而是被一个巡夜的宫女及时发现、救下了。”
书仙苦笑道:“在你的世界里或许是如此,但我……却并没有如此幸运。深夜缢亡,次日早上尸首才被宫女们看见。”
如此看来,他也不是我世界的白花,而且已死了多年……小鱼儿有些遗憾,却听书仙继续道:“自缢而亡,并不算太糟,最糟糕的是,自缢时冤气太重,尸首虽被人从梁上取下收殓,魂魄却被缚于梁上,永受缢颈之苦,无法落地。”
“魂魄一直被挂在梁上?”小鱼儿色变:“怎会如此?也没个和尚道士过来超度你?”
“超度我……”书仙望着小鱼儿欲言又止,默了许久才低声问:“我在此等候,除了要与你道别之外……还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忙?”小鱼儿听他问得犹豫,竟有些紧张。
书仙垂目道:“帮我……把魂魄从梁上解下来。”
“唉,怎么不早说!墨迹这么半天,只为这件事儿?”小鱼儿腾的站起,拉着书仙的手就往宫里走。
书仙却立住没动,讷讷问:“答应得这么快?你不怕?”
“怕?”小鱼儿笑道:“老子长这么大,还不晓得怕字怎么写。你若不走,那我可先行一步喽~”说着径自前行。
书仙虽仍有些犯难,但见小鱼儿走得飞快,很快便没影了,便也不再推辞,追了过去。
闲话不说。魂魄们的脚程很快,时不多久,他俩便到了少主寝宫门前。
走进寝宫,外堂灯火通明,却是空无一人,没有宫女值夜。二人穿堂入室,小鱼儿在内室门外放缓脚步,向门里望去:
有人。房内的床前,真悬着个人,看位置应是被吊在了梁上。那人身着缟素,白袜白鞋,双脚悬空,圆凳横倒在他脚边的地上。悬梁自尽?
死了么?屋内门窗紧闭,被悬着的人双手垂下,脚尖放松,身子挺直,丝毫不晃,已无任何挣扎的迹象,如果是人,应该已经……
这便是书仙的魂魄?小鱼儿还未进门,看不见那人的脸,却已认出他匀称的身形。他见此惨状心被悬起,急匆匆要进去,却被书仙紧紧拉住了胳膊。
“又怎么了?”小鱼儿回身问。
“我……我……”书仙纠结之后,终于惴惴启齿:“你把我放下来的时候,可不可以……别看我的脸?因为……在元神归位之前,魂魄的样子是我的死相。我的死相,实在是很难看。”
脸被憋得很红,对让我看见他死相这件事儿,这么介怀?这样子,竟还挺可爱的。小鱼儿哑然失笑道:“好吧,不看就不看。这样吧,我放你下来的时候闭着眼睛,你不让睁,我就不睁。”
“好……”书仙听言有些安心,松开了手。于是小鱼儿闭眼进门,朝那悬尸的方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