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的头七。子夜十分……我们喝得大醉,聊了许多他的事情,然后便靠在一起睡着了?
“我要带月儿离开这里,天大亮就走。”黑花闭目定神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
小鱼儿笑道:“走?只做了个噩梦,便想逃之夭夭?比那窝囊废的胆子还小?”
黑花根本不敢看小鱼儿,只望着远方解释道:“张神医曾提过,龟山明镜湖畔,住着一位名叫苏樱的高人,医术高超,无人能及。早想去找她碰碰运气。前些日子不走,是怕那窝囊废担心大肚婆,而找我的麻烦……”
小鱼儿坏笑道:“嗯……你果然变聪明了些,懂得为逃跑找借口了。”
黑花:“……”
小鱼儿继续劝诱道:“若是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昨晚的话,大哥说话算数的,我们是兄弟,我会待你好……”
“住口!朝秦暮楚的小人!待我好?别再自欺欺人了!”黑花冷冷截口道。
“我,自欺欺人?”小鱼儿微微吃惊。
黑花压住怒火,咬牙道:“我根本不曾把你当过兄弟,你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对我好。别在我身上再找他的影子了!我和他,根本不同!你看他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也根本不同……”
“眼神不同?怎么个不同法?”小鱼儿自己从未注意过这一点。
黑花瞥了一眼小鱼儿,恨恨道:“你看他什么眼神,我说不清。但你看我的眼神,现在……只是同情。本少主非常讨厌被人同情,尤其是被你同情。被你这种人同情,还不如让我去死!”
“是么……对不起。”小鱼儿失神答,却仍旧情不自禁的想起白花也说过几乎相同的话,不由得心叹:找白花的影子……也许黑花说得是对的。
“铁心兰那边也是一样。”黑花落寞的道:“三天。这女人虽然不聪明,但似乎也已察觉到我有些异样。虽然她的事情我模模糊糊都记得,但我……还是不爱她。她爱的人,也根本不是我。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无意抢走那窝囊废的一切,也不屑于拥有他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前半生,我已做了江枫的替身。后半生……我不想再做他的替身!”
酒醒了,梦也醒了。小鱼儿望着头脑冷静、目光清明的黑花,再次感慨:也许他只有永远醉着,永远笨着,才会比较幸福。
“好,既然不想,那就不做,做回你自己吧……去吧。”小鱼儿挽留不住,只得叹道:“觉着在这里过得不自在,就先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黑花幽幽道:“既然他不是被我吃掉的,我便不欠他什么。他的妻小……”
小鱼儿道:“无需多言。小兰那边,我自会照应着。”
“你明白就好。”黑花点点头,起身欲去。小鱼儿忍不住还是补了一句:“你若是想回来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回来?为何要回来?”黑花停住脚步,却未回头,只恨恨道:“少得寸进尺了。他是被你害死的,只要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去给他陪葬!今日我心情好,能忍住不杀你,下一次……我未必还能再忍得住!”
小鱼儿不理黑花的威胁,仍有些不甘心,问:“不回来?那你访过苏樱之后,打算去哪里?”
“去哪里,都轮不到你来操心。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与月儿厮守,了此残生……”黑花说罢驻足沉思了片刻,问:“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有朝一日……若是我死了。他的尸首,你想要么?”
小鱼儿笑道:“三句话不离死?别忘了,他不希望你……”
黑花截口道:“啰嗦!你只管答,想,还是不想!”
沉默。他问这个做什么?还是有意寻死么?小鱼儿不知其意,不敢轻易作答。
黑花蓦然转身,怒问:“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这种事情也需要犹豫很久?你若是想要,我便托人把他的尸首送回来!若不想要,我便自行处置。他能为你而死,而你只直截了当的说句自己的真心话,都不敢么?”
“敢……真心话便是……”小鱼儿垂目苦笑道:“我江小鱼曾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遇见花无缺之后才知道,在这世上,我有一件最怕的事情,那便是见到花无缺的尸首。所以请你……”
“懂了。闭嘴吧,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多听。”黑花打断小鱼儿的劝慰:“今生我不会再来烦你,你若不想死,也休要再来烦我!”说罢冷冷一笑,信步离去,再未回头。
懂了。他到底懂了些什么?小鱼儿望着黑花的背影走远,越发觉着宿醉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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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走后,小鱼儿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回到房里,心情郁郁,脱鞋栽倒在床上,又睡了个回笼的懒觉。
清晨,张菁闯进屋来,神色有些慌张的摇醒小鱼儿,告诉他无缺突然决定带着邀月去访苏樱,怎么拦都拦不住,已匆匆收拾好随身细软,准备动身离开桃源了。小鱼儿睡眼惺忪,只无精打采的“哦”了一声,告诉她此事无缺已知会过自己,翻身便又睡了过去。
反应好冷淡。张菁觉着事有蹊跷,却欲言又止。
日上三竿,小鱼儿终于起了床。他瞟了一眼邀月的屋子,果然已是人去楼空。
进到厅里,小兰忧心忡忡的踱着步子,小鱼儿瞧她似有些着急上火,便随口安慰了几句,说凭无缺的本事,整个江湖都难逢敌手,料想不日他们便可平安归来。小兰自然是识大体的,虽心中有些忐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有小鱼儿心知肚明,黑花浪子回头的日子,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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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摇篮旁。
小鱼儿摇着白花为小泥鳅打的木摇车,望着儿子直发愣:黑花果然性急,立时便走了么,动作好快。以后……他和邀月,会怎么样呢?我不去找他,这辈子,他便不会再见我了?
“尿了,小鱼儿,孩子尿了,小鱼儿?……”一个女声敦促道。这声音的调门越来越高,孩子爹却仍浑然不知。
等小鱼儿回神之时,却见铁心兰已站在眼前,正帮着孩子换尿布。
“发呆?在想什么?”铁心兰望着魂不守舍的小鱼儿,温柔的一笑,问:“你还在担心无缺?你们……到底怎么了?他人已离去,你能不能……把实话告诉我?”
“什么实话?”小鱼儿搪塞道,心想:说实话?白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无缺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不把你当妻子看待了。这么残忍的话,让人怎么忍心说?你的丈夫为我送气而死,那疯子替他不值,负气而走。这么离谱的话,又让人怎么好意思说?况且,这些很有可能都是黑花的疯话,过个几日,白花说不定又会突然回来……
铁心兰见小鱼儿不出声,侧目道:“你在编谎话对不对?你编谎话的时候,虽然不眨眼,但……不眨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
“呵呵……”小鱼儿尴尬的笑了,心想:黑花说得不错,这女人,果然不是太笨。
“别骗我了,我全知道了!”小兰见小鱼儿还是不做声,有些恼了,嗔道:“从山顶上搬回来的,根本不是咱们的小花,对么?”
“你怎么知道!”小鱼儿惊道:“既然你已知道,为何还肯继续与他扮作夫妻?”
小兰知自己算是猜对了,脸上却全无得意之色,只是若有所思道:“为何我会知道,因为无缺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我最了解。那个疯子,能感觉得到,他一直都很孤独。若是咱们的小花,只要他和我朝夕相对,虽不多言,却也总是很开心的。但另一个……我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他的眼睛里面,依然充满了孤独。我看这几天那人似乎很忧郁,对我和孩子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便没有明着戳穿他。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坏事,惹得人家不高兴,他才突然急匆匆赌气走了呢?”
笨女人的直觉……好可怕!小鱼儿不得不开始佩服起小兰来了。
“怎么,人都走了,才过来找我兴师问罪?”小鱼儿没皮没脸的耍笑道。
小兰用她如秋水般的大眼睛望着小鱼儿,幽幽道:“不陪他一起去,真的好么?我见你刚才发呆的样子,和那疯子……一样的孤独。”
我的样子……很孤独么?小鱼儿干笑道:“哈,说了半天,是你自己担心无缺,才来这里当说客,撺掇我追上他,陪他一起上路?”
小兰忧心道:“若是从前,不用我讲,你也会死皮赖脸的粘着他不放吧。别再死撑了,躲在这里生闷气……你一定是跟他吵了嘴,闹了别扭,对么?”
闹别扭?表面上看,确实很像吧……小鱼儿道:“那疯子吓人得紧,谁敢和他闹别扭!”
小兰叹气道:“若不是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小荷又太小,我是一定会陪他……”
“去,我去。”小鱼儿禁不起软磨硬泡,只能敷衍道:“他现正在气头上,先缓两天,过了这两天,我一定去,行么?”
“好吧……一言为定,别又耍赖哦~”铁心兰得到小鱼儿的承诺,虽知很没诚意,却也不再强求,只对他莞尔一笑,心满意足的回房照看女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