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求你?这事情说出来确实很有面子。让那个白的求别人帮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恨不得天塌下来都想自己一个人扛,不肯吭一声……”小鱼儿咂了口酒,瞧着黑花笑道:“你也一样。”
沉默。四目相对,竟过了许久。黑花见小鱼儿一直看着自己不吭声,忽似想起了什么,竟从袖中摸出一面镜子,自顾自垂眼端详起自己来。
居然会旁若无人的对镜自怜?他果然是醉了。小鱼儿瞅着稀罕,笑问:“美么?”
“你说……我和他……真的很像么?”黑花分辨着镜中的自己,皱眉问。
小鱼儿笑嘻嘻的答:“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怎么会不像?”
“不像,一点都不像。”黑花摇头道。
“你从未见过他,怎知他与你一点儿都不像?”小鱼儿笑道。
黑花痴痴道:“没有亲见,但是有梦见。他最后给我托的梦,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回来的这七天,我每夜都做这个梦,梦得一次比一次真切。梦里他的样子,我已经能记得很清楚了。”
小鱼儿笑道:“能记清楚了?什么样子?”
黑花收起镜子,痴笑道:“这些年,那窝囊废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鬼,似乎每天都活在身边,我却从未见到过人。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曾猜想,他一定是个既风骚又娘气的下贱坯,俗不可耐。但直到我在梦里见过了他之后,才知自己完全错了。他一点都不俗气,很脱俗,简直像神仙一样……”眼神中竟映出了些许憧憬和艳羡。
刚才还骂白花是小鬼,转眼就变成神仙了?小鱼儿笑道:“神仙?快说说,到底怎么个仙法?”
黑花痴痴道:“我梦见……自己又变回了小孩子,还坐在那间黑屋子里一个人发呆。铁门突然轰隆隆的开了,光照了进来,门外站着一位穿着飘逸白衣的大哥哥。他缓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轻声的叫我,劝我别再执迷不悟了。他看着我,眼睛很清澈,像湖水一般清澈,气息强而内敛,武功深不可测。他握着我的手,耐心的跟我说,过去的一切,他已经不记恨我了,只要我肯帮忙,他便永远感激我。我用力甩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被他握得更紧。我骂他,叫他别痴心妄想。他却全当没听见,只自顾自的说他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他对我微笑,无论我怎么凶巴巴的骂他,他都对我微笑,笑得很温存,温存得竟令人不好意思再开口骂……”
小鱼儿苦笑道:“那家伙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没什么人忍心骂他或者拒绝他。”
黑花黯然道:“然后……他见我不出声,便心满意足的一笑,身形即刻化作尘土,被风吹散,消逝不见,再无踪影。一定是……”
小鱼儿忙哄道:“化作尘土,也不一定就是魂飞魄散。他在梦里亲口告诉我,他去投胎了。”
“是么,投胎去了吗……”黑花听言似有些安慰,望着月亮痴痴道:“投胎……听上去好幸福,若是他能去,我也想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黄泉路上还能遇见,搭个伴儿……”
140 五鬼索命
还是想着死?小鱼儿忙哄道:“少主大人,您是何等的人物?只为这区区一只小鬼,便要追去黄泉?不想活了?”
黑花醉醺醺的道:“为了他?哼,才不是为他。我……早就不想活了。”
小鱼儿道:“不想活?为何不想?等过些日子月儿病好,回心转了意,旁人纵使让你死,怕是你也舍不得死了。”
“回心转意……”黑花猛灌一口,沉默良久后,仰天大笑道:“不!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黑花……终于肯放弃了。小鱼儿暗暗合计:敢于放弃虽然好,但此时放弃……只会雪上加霜。
黑花借着酒劲儿已有些口无遮拦,他望天怨道:“月儿……从她与江枫重逢的那一刻起,我便预感到自己不可能赢。她看江枫的眼神……她一辈子都没有那样看过我。我为了她,已经背叛了全天下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而她……根本就不稀罕。我输了,一败涂地。江小鱼,如今你瞧见我的挫败相,终于满意了吧!”
“好了好了,你醉了,不提她……”小鱼儿知自己又捅了马蜂窝,忙上去夺他的酒壶。
“醉?不!我还不够醉……”黑花搡开小鱼儿,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碎嘴的贱人!凭什么管我?!你以为,天底下就只有你最聪明、你最清醒,别人都是傻子、呆子么?!你整日在我耳边啰嗦的那些事情,本少主一早就明白,根本用不着你来挑拨离间:月儿,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和你一样,是个让她一见就讨厌的贱种!贱种相残之后,便没用了,就该一死以谢师恩……”
小鱼儿瞧黑花的眼中已泪光闪闪,忙道:“还说没醉?少主大人……月儿她几时让你以死谢恩……”
“在与你约战的前夜。她亲口命我坐以待毙,等着被江枫杀掉,好令他痛苦终生……呵,从那天起,我便已是个死人。”黑花饮尽杯中之物,嘴角泛出一丝比黄连还苦的微笑。
沉默。小鱼儿注视着已痛到无知无觉的黑花,竟有些后悔:他确实还不够醉,不够爱忘事,不够笨,否则便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可……让他变聪明的人,不正是我么?
“怎么,不说话了?你一向能言善辩,如今为何哑巴了?”黑花恨恨的醉道:“江小鱼!是你!你毁掉了我的一切!在遇见你之前,本少主从来都不识愁滋味!如今……我已活得生不如死,只想下地狱去问月奴那个贱人,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你却又想方设法阻挠我去!说吧,下一步,你还想怎么折磨我?”
小鱼儿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折磨你。”
“呵,屁话!”黑花醉骂道:“你不想折磨我?只是怕连累到那个窝囊废罢了!别以为我没听见,被困雪山之时,你曾告诉过他,他比我强,还怂恿他把我吃掉,对么?”
“不。那,那是……”
“不过这也难怪,他脾气好,事事又都做得妥帖。如果我们二人必须有一个被对方吃掉,显然,被吃的人应该是我,对么?你是这样认为的,铁心兰是这样认为的,月儿、宫女们、江枫那个臭男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对么?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黑花怅然若失道:“如今,我已不再嫉妒他,他逼我去投胎或吃掉我,我都不在乎。但……江小鱼!为什么!为什么连他都被你害死了?!你这个丧门星!难道你生下来就是专门来跟我作对的么?!可恶,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要拉你……”他怒气上涌,又已到发狂的边缘。
摇摇晃晃……醉成这样,还要杀我?小鱼儿见黑花如此荒唐的模样,竟不知自己是该闪躲好还是该还手好了。
不用闪也不用躲。黑花此时已喝得酩酊大醉,他不动还好,猛这一动,酒气翻腾,一拳还未打到敌人身上,自己的力道便已经散尽,竟向小鱼儿的身上倒了过去。
小鱼儿,并未躲闪,由着他将自己当成肉垫压倒在地,只仰起脸,抱着三分歉意的问:“说吧。要怎样?既然我毁掉了你的一切,那我……应该怎样补偿你好呢?”
“补偿?”黑花醉眼惺忪,扯着小鱼儿的前襟,疯狂的笑道:“哈,你说补偿?若想补偿……就快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小鱼儿苦笑道:“这事情,你都做不到的话……我暂时也是做不到的。不过,我可以做到一件事,就是陪着你等他,等他再醒过来。”
“醒过来……不……”黑花的眼圈又红了。
小鱼儿柔声道:“他若是一辈子不醒,我便陪你等他一辈子,好好待你,疼你……”
“疼……我?……”黑花望着这个完全不值得信任的冤家,满眼疑惑。
“信我。大哥说过许多次了,我会待你好。”小鱼儿一脸真诚的道:“甚至比待那窝囊废,还要好上许多倍……”
“骗……子……”黑花的泪水竟漱的流下:“谁……信……”说罢竟骤然趴倒在小鱼儿的身上,再也不动了。
“无缺?无缺?”小鱼儿叫了黑花两声,没有人应,又拍了拍他的脸,全无知觉,看来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这要死要活的人,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小鱼儿长吁一口气,暗自摇头:刚才还在哭笑怒骂,此刻却已是烂醉如泥,软若无骨。他此生……从未如此倾诉过吧。
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醉鬼呢?这一身酒气的狼狈相,若是现在扶他回去……小兰那边恐怕便很难再瞒住。反正这家伙不怕冷,干脆,就让他在这里凑合睡一宿算了。想罢小鱼儿将黑花扶到旁边的一棵树下,让他以舒服的姿势靠卧着树干。
“这下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小鱼儿自言自语道。
“疼……”黑花在梦中皱眉轻叹了一声。
“疼?哪里疼?”小鱼儿忙问。黑花却只出了这一声,便又紧闭双唇,睡死了过去。
喊疼?只是梦话,还是真的有哪里疼呢?难道,那乱石的砸伤……还未痊愈?小鱼儿起了疑心,便扶腕去听无缺的脉,竟有些吃惊:脉象时缓时急,怎么这么乱呢?隐隐的……心脉似乎有损?内伤不是早就好了么?小鱼儿又摸了摸无缺的额头,体温……虽然还是偏凉,但温度与上次相比,已暖和了些。冰心诀的修行,果然已倒退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