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大家过得更好些。”
沈夜略感意外的看着石阶下那张认真的小脸,道:
“法术再高深,也不过能让一人不畏冰雪。而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
谢衣想了想,包子脸皱成一团不吭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谢衣面前,谢衣微怔。
“今后本座会授你法术,你要称呼本座师尊。”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宽大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柔软细嫩的小手。
“…………师尊。”
?
☆、立春
? 一年后
太初历立春
寂静之间是流月城的圣地,除了大祭司任何人不得擅入,不仅因为其内生长着神树矩木,更因为此处是城主沧溟沉眠之所。百余年前老城主的爱女沧溟身患痼疾,城主忧心如焚为保其命将沧溟送入矩木,后城主罹病逝世,沧溟成为了新任城主然而终生无法脱离矩木存活,近年来隐有同化之兆。
苍虬蓊郁的枝桠见一个青白色的身影时隐时现,一团胖乎乎的小熊蜷在树底打盹,沉稳脚步由远及近,他走到小熊跟前微微摇头。
“谢衣,本座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擅入寂静之间。”
翠绿的枝叶中猛得探出一个小脑袋,他看到树下的人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先是一喜继而一惊。
“师尊,是小山每次都跑到这里来玩,弟子只是来找小山的!”谢衣急忙为自己脱罪,被出卖的小熊浑然不觉。
“哼,狡辩,还不下来。”
繁茂的枝叶窸窣一晌,沈夜等了许久仍未见谢衣下来疑惑的朝树上看了一眼,谢衣伏在一根略细的树枝上白着小脸不安的往下张望。
“师尊,弟子……”
“莫怕,为师接住你。”
沈夜上前两步,伸长手臂,一个纤细幼小的身体翩然落入他的怀中,恍若一片洁白的羽毛飘落心湖。
谢衣惊魂未定的伏在沈夜怀中,他本来尚在迟疑可身体已先一步作出决定,宽厚温暖的手掌抚在背后似在给予安慰,呼吸间皆是师尊冷冽的气息,记忆中他是第一次与师尊如此贴近,心底隐隐欢欣。
“还敢吗?”沈夜抱着谢衣问。
谢衣埋首于他胸前不说话,冰凉的黄金配饰硌得脸发疼。
“吓傻了?”沈夜话音一挑。
谢衣摇摇头,惴惴不安的看着心情貌若不错的沈夜,嗫嚅道:
“徒儿,徒儿还有五份字帖没有临……”
沈夜冷哼一声,道:
“亏你还记得,回去以后临七份以施小惩。”
谢衣揽着师尊的脖子,郁卒的趴在他的肩头,见自己向来顽皮的小徒弟难得蔫头耷脑的模样,沈夜愉快的笑了。这抹轻微的笑意谢衣没看见却落入醒来的小熊的眼中,小熊打了个呵欠抖抖毛迈着小短腿跑到二人跟前,眼巴巴的瞅着谢衣。沈夜长臂一捞小熊稳稳落入谢衣的怀中。
“小山,今天若不是为了寻你,我也不会被罚,咱们打个商量吧,七篇字帖我写四篇,你写三篇怎么样?”谢衣揉着小熊毛茸茸的脑袋半商量半打趣道,小熊歪头一脸呆萌。
沈夜冷笑一声,抱着一人一熊离开寂静之间,深陷矩木中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流月城万里无云,天高日阔,极为难得的好天气。
七杀祭司是整个流月城除城主和大祭司外权力最高之人,城主沉睡后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第二人,城内罪犯宁愿死在大祭司手上也不愿面对七杀祭司,除了因为他手段残酷外更因为他天生长了一只血红妖瞳,传闻他出生时一睁开眼便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生性寡言无情,众多高阶祭司对他颇有微词,他却漠然置之。
低阶祭司皆以能够进入各星殿服侍为荣,主神殿定期会调拨一批低阶祭司进入各星殿,除了七杀祭司殿。七杀祭司一向深居简出能有幸见到他的人大多被他用来养蛊或是炼药,殿内的侍从也都是由他亲手挑选,天机祭司曾就此状告到大祭司跟前结果却不了了之。
七杀祭司殿的氛围近来有些古怪,原因无他,殿主人新找了个仆人。本来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关键是新找的仆人是个瞎子,这瞎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笨手笨脚不说还老撞坏殿里的东西,祭司大人的反应也很奇怪有时候能一言不发的盯着那瞎子一整天,有时候又视他如无物好像那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流月城外千年万载不变的青石阶。
“这卷书简你先看着,有何不懂之处再来问我。”七杀祭司殿书房内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是的,瞳大人。”稚嫩清澈的嗓音回答。
瞳将竹简放在桌上,坐着轮椅径自出门。候在门外的仆从行了个礼,恭声道:
“属下已按吩咐将七杀殿扫洒一遍,蛊虫毒物皆放入内门。”
“嗯,房内的小家伙好生侍候,那是大祭司的心头肉。”
“是。”
沈夜宠谢衣在流月城已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没有到摘星取月的地步,长眼睛的都知道有谢衣在场冷酷的大祭司总比往日更好说话。有人说大祭司拿谢衣当儿子养,瞳对此不置可否,只希望谢衣日后莫要做出违逆那人之事,否则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指节有节奏得敲击在轮椅的扶手上,叩叩有声,瞳自幼罹病那是在流月城最常见不过的病,起先是发热发痛,继而手脚溃烂,慢慢的脏器溶化,无数烈山部族人因此丧命,他的身体除了头部和躯干其余都是偃甲制成,如果不是因为太麻烦瞳真想连躯干也制成偃甲,在他看来偃甲的手脚可比人类的更好用,唯一的缺点大概是终岁寒凉。
“虚凉陪我走走。”瞳道,暗处的身影一动不动,瞳又喊了一遍,那个影子才如梦初醒,想起今天他的名字是虚凉。他试探的往前走了几步,便站定不动了。
“再往前两步。”虚凉依言照做,他适才听见车轮滚动的声响,料想瞳大人该是坐在轮椅上,他抬起手想扶住椅背两侧,指尖猝不及防触到丝滑冰凉,比神农寿诞阿娘给阿爹做的衣袍更好,他蓦地想起阿娘曾提过的人界的丝绸。
“我的头发那么好摸吗?还不快走?”瞳略带冷意的话唤回他越飞越远的思绪,他忙敛心神推着轮椅慢慢走,走着走着又出神了。
“你想把我往墙上撞吗?”瞳出声道,虚凉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心中满是沮丧,果然没了眼睛他就是一个废物。
“蠢货,左侧三步,直行。”
虚凉全副心神都放在脚下的路和掌下的轮椅上,后面的路走得异常平稳,直到瞳轻轻说了声停。七杀祭司殿占据了流月城上层较高的位置,瞳特意让人凿空一面墙,闲来无事时便会在这里留上一留,一眼望去满眼青灰,连上空都是暗淡无色,举目荒凉,然而荒凉中竟生出别样的壮美,仿佛是这座即将死去的城在做最后的燃烧。
“我不明白……为何您要留我在此处?我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瞎子,一个废人。”虚凉的声音有些嘶哑。
“恨我吗?我毁去你的眼睛。”瞳反问。
虚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恨也无妨,恨我的人本就不少,讨厌我的则更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瞳自嘲一笑道。
“我从来没有恨过瞳大人。”虚凉笃声道。
“哦?”瞳尾音轻扬。
“我永远不会忘记是瞳大人把我从地底最黑暗的地方拉上来的,不管瞳大人对我做什么,我永远不会恨您。”虚凉道。
“呵,如此我拭目以待。”瞳冷笑道,“别最后哭着求我把你送回去。”
“我——”
虚凉还想说什么,却被瞳毫不留情的打断:
“走吧,下雨了。”
“……是。”
“明日你叫时雨。”
“是。”
紫薇祭司殿是烈山部大祭司,流月城掌权人沈夜的居所,亦是所有星殿中规模最大的。其侧有一座精致小巧的宫殿,那是大祭司沈夜的妹妹沈曦的居所。沈曦由于某种原因无法长大永远维持十岁女童的身形,并且只有三日的记忆,此刻沈曦正抱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躺在床上。
“华月姐姐,谢衣哥哥说这个叫熊,你知道熊是什么吗?”沈曦天真的看着侍立于床边弹奏箜篌的温婉美丽的女子。
“具体我也不甚了了,只知道是下界的一种动物。”华月道。
“动物?就跟华月姐姐说的兔子一样是吗?”沈曦问道。
“是的,小曦真聪明。”华月微笑道。
沈曦咯咯一笑,声脆如铃,纯真烂漫,她小心翼翼的抚摸怀中的小熊,小熊亲昵的蹭蹭她的掌心。困意骤然袭来,沈曦揉揉眼睛勉力打起精神。
“小曦若是困了便睡吧。”华月劝道。
“小曦,小曦不想睡,睡了又会忘记哥哥……小曦不要忘记哥哥……”沈曦的声音越来越轻,双眼不受控制般合拢,可小嘴仍是张合一阵,华月知道那是小曦在喊哥哥。轻轻取走小曦怀中的小熊,为她掖好被子,华月又在箜篌上略施灵力,箜篌悬浮半空奏出镇梦助眠的乐曲。
她抱着小熊走出卧房,穿过大厅,厅外一袭玄黑身影负手伫立,他漆黑的仿若夜空般的眸子凝望这片突如其来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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