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不再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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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分,空中出现了一弯清月。月光如水沁凉,照在寂静的山路之上。很远很远,就能听到和纸风铃的声音:“叮……叮……”
现在的山月,和千年前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是说,我丧失了看见妖怪的能力?”光惊异。
夏目点了点头,说:“我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人呢。”
夏目向光说起了章史先生的故事。
“我还想去八原看看你和那些妖怪呢,感觉很有趣的样子,没想到,就看不见了……”光失望地说,“也就是说,如果佐为没有成为人类回来,我也看不见鬼魂状态的佐为咯?”
“我想应该是的。”
“哎……”
“不过,也没关系啊。”夏目向他勉强一笑,“佐为都回到你身边了。”
“虽然是没关系……但是……”光低头盯着脚边的片片野花,“夏目,能看到妖怪,对于我来说,意味着能走进你和《友人帐》的世界啊。”
夏目惊讶地看向光。山月落在光的眼睛里,泊出一汪晶莹的银白。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是一座冰屋,里面有你、猫咪老师,还有佐为……你们都不理我。我无法忘记那种孤单。也许是因为,我失去过佐为吧。”
“进藤君……”
其实,很早以前,当你拿着伞遮过我的头顶时,我就把你划归到我的内心世界里来了。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寂寞?
第91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一 殃及
夏目特别篇二十一
静夜里凉风四起,和纸风铃的声音叮叮作响。山月被乌云遮蔽,光和夏目正在说话,天空就下起雨来。
“糟了,我没带伞,快回家。”光对夏目说。
两人在回家的小径上小跑。山路上的灯盏并不明亮,雨丝是缠绵的柔和银色。远远看见佐为,执着一柄绯红的油纸伞,敛衣涉水,在青石板路上行过。
光挥了挥手,佐为看到,便在雨中驻足,向他们微微笑着。
时空在这一瞬仿若倒流,这一幕与千年前在桥上执着红伞的佐为重合,夏目顿时百感交集。
“光,你这样粗心,出门去也没有带伞。”佐为一看到光就说,眼里有温柔宠溺,“贵志,也亏你能找到光,否则又不知到哪儿玩耍去了……”
“什么玩耍,别把我当小孩子……”光不满地嘟囔着,边拽着夏目躲到了佐为的油纸伞底下。
三人就这样依偎在红伞下回到夏目宅,肩膀上有深深浅浅的水渍。
和室之中,棋盘星罗棋布。光没换鞋就凑上前去看,脱口就说:“塔矢又变强了!”微不可闻地“唉”了一声,“他的赛绩还是比我好一点……难怪,棋院今天告诉我,LG杯青少年邀请赛的种子选手还是他。”
佐为合上油纸伞:“光,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小亮——”
光只说:“这是我和塔矢的事。”头也没有抬。
这种对话显然在他们之间上演许多次了。夏目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亮光的羁绊一目了然,夏目断不相信光口中“没有佐为,塔矢才不会正眼看我”之类的话,但是,很多时候,往往当局者迷。
“贵志,斑没有和你一起来?”佐为问夏目。
听到斑的名字,夏目深深一怔。光看不到妖怪一事来得突然,夏目到现在还是迷惘之极,只觉得心底像有蚂蚁在啃噬出一个个小洞,他无力挽回,只能看着纯白而渺茫的光芒一点点漏下。
却见光从棋盘前站起,语气黯淡:“……佐为,我看不见妖怪了。”
佐为不明所以。夏目便说起了事情的原委。肩膀上的布料被雨水濡湿一片,有冰凉而索然的意味。他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弱了下去。
光看不见妖怪了……
再也……看不见了……
淅沥的雨帘之中,透过木格窗,夏目看到山顶灯塔,橘色朦胧的光芒不断闪烁,提醒着雨中的喷气式飞机小心行驶,已到靠近极限。
是的,极限,已到靠近极限。
“你们下棋吧。”夏目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喑哑。
“夏目——”光似乎就要说些什么,夏目只微微摇头。光却坚持说道:“你父母留下的蝴蝶画册,三世子交给我的,我还没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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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在有木刻画的房间找到了蝴蝶画册。全家福相片夹在里面,上面是两张在夏目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面孔。他翻看许久。直到门外金石之音响起,他才发现,照片已被泪水润湿。
窗外,雨势渐成滂沱。偶有雪亮闪电在天际划过,忽然,轰地一声。夏目的手不自觉一抖,蝴蝶画册掉落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夏目从小就怕打雷。额前冒出阵阵虚汗,他下意识就想去找光。拉开纸门,却看见光正和佐为专注对弈。夏目咬了咬牙,合上纸门。他不能为了这种小事打扰他们下棋。
滚滚雷鸣之中,夏目有些慌乱地翻找自己的背包,本想取出手机和耳塞,紫式部的古镜就映入眼帘。这一瞬间,他瞥到一双明亮的细长眼睛。
玲子外婆!
少年如获至宝,赶紧拿出紫式部的古镜。面容相似的少年少女隔镜相望。夏目伸手,顷刻之间,雷声骤歇。视野里溢满了熟悉的温和白光,是与暴雨惊雷全然不同的安定。
夏目大松一口气,身体竟迅速乏力。他坐倒在地板上。
“你都没有和他下过一盘棋,甚至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却等了他千年……你、你等了他足足千年!”
夏目第一次听到玲子用这样悲悯和震惊的语气说话。
身穿制服的少女神色焦躁,在绿色的草穗上走来走去。最后,束手无策地坐下,惶然地喃喃:“算了……我也知道,你傻到一定程度了。”
青岚蘸着湖水在地面上写道,“除了愧意之外,也是因为,当初的很多事情,只有佐为大人记得了。”
那日晚上,菅原府的侍女救到了昏倒在湖水里的青岚,佐为却再也回不来。
行笄礼之后的香子刚出宫后便惊闻噩耗,她在定子皇后所在的清凉殿上找到了僵立的诺子。一张悼笺从诺子手中幽幽飘落。
“长德元年秋,先棋待诏藤原氏畏罪自裁于京城外,时年二十许。”
香子死死盯住那悼笺,眼中仿佛有血沁出:“畏罪自裁?!”罪人污名,是不能记入史册的。
诺子哀哀开口:“香子……”将原委和盘托出。
香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翌日,香子就到矶月之森找到卧病在床的青岚。看到面色如纸的女孩,香子满腔兴师问罪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摔碎了她送给青岚的镜子。啪地一声,满地碎片,她把笄礼之前的日记都投入火盆。
青岚的风寒越发重了。举荐女官之事只能搁置。诺子前来探病,面色同样憔悴:“谁也想不到,菅原大人竟会污蔑佐为卿作弊……”
然而,青岚是清楚的。没有她那一次夜访、没有她那一句和歌,佐为就不会投水、落得个无名青史的下场。
经佐为投水一事,香子对她们显然是疏淡了的。两人也并不一起来了。青岚则失陷在愧意中无可自拔,加上香子和诺子心生嫌隙,也令青岚悲苦不已。她不过十三四岁,稚气的身体如何承受这些精神上的折磨?
一日夜晚,青岚骤发高热,便在幽冥中听到一个深邃声音。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壬生的声音。
“他并没有真的死去。”壬生带来佐为的消息。
青岚是惊喜的,但她再无力气起身写字。
“人类女孩,我是矶月之森中的高级妖怪,看着你从小长大。”壬生声音中同时有淡漠与悲悯,“你心中的自卑、惊惧与愧意都深重,几乎让你堕入魔障。”
佛尚且不能普度众生,魔障又能如何?
她只想留在香子、诺子身边,并且,找到已成为一缕幽魂的佐为。
壬生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你的寿命快要尽了。你愿意堕入魔障,到我身边来么?”
青岚心中早已哀凉至绝望,也就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了。
再次有意识时,她已成为壬生身边的妖怪。矶月之森中的木叶依旧芬芳,没有谁知道,一个人类女孩走完了她朝露般短暂的人生,而开启了她另一段作为妖怪、漫无边际的一生。
也就是在那时,听见浅葱的琴声。浅葱钟爱弹琴,那种自得其乐而又陶醉其中的神情,总让青岚羡慕——为围棋而在人世徘徊的佐为大人,是不是也会有如此神情?
壬生说,佐为在棋盘上沉睡,但总有一天,会附在人类身上醒来。
他会醒来。念兹在兹的佐为大人,他会醒来。而知道这个就够了。
她的命本就是佐为救的。青岚愿意等待,并以任何方式偿还。
矶月之森的妖怪,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身姿。为了来去方便,青岚时而变成狸猫。看到人类被妖怪所害时,她便会变成人身,提着一盏风灯把妖怪赶走。久而久之,以讹传讹,人类把她封为百鬼之一的“青行灯”。
一日,她回到从前居住的禅房。发现昔日建筑已成朽木,屋内蛛网遍布,床榻有青苔蔓生。青岚大惊。她抱病而终仿佛一盏茶的功夫,岂料时光不照她感知流转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