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不语。佐为投水的一幕仍在夏目脑海里徘徊,但同时浮现出另一幅温情画面。那个雪夜,他们围炉而坐,佐为握着他的手说,如果感到害怕,就到我们这里来吧。
佐为,我想看到你好好活着。
只要你们在,我就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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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光发了信息(还是没有回应),捏着薄薄的车票,未经思虑地,夏目就这么出发去了代镇。
行装简单,穿上外套,只带着装了《友人帐》和古镜的背包。从八原到代镇,只需要搭新干线三十分钟。
明明跨了城市,却比自己走路到学校的时间还要少。价格也便宜,如果猫咪老师少吃几只七过屋的肉馒头,就可以完全省下来。
……但夏目还是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荒唐的事。
他不是第一次被妖怪的情绪影响到神志不清,只是这次难受到了极点。或许,他感受到的,是青岚与他自己,双倍的恐惧与悲伤。
列车开动,他再一次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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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夏目宅的那一刻,夏目呆住了。
这……这真的是亡父母亲留下的那座空荡荡的房子么?
空气中有草木清旷的芬芳。破旧的老房子已被修缮一新,窗几明净,就连和纸风铃也被擦拭得莹润通透。里面传来清脆的金石之音。
院子里的杂草被一一除尽。左边的空地上,悬晾着亮眼的运动衣和帽衫,几乎每件上都印着“5”。还有狩衣,雪色织锦,绣有流云藤花,飘扬在风中,像一卷一卷流丽的浮世绘。
另一边,则有用竹篱笆圈起来的地,里头抽出了点点翠绿的新芽。夏目想起光说,为他种上了梦中的枇杷树和紫藤,此时亲眼所见,更是震撼非常。他的鼻子无法抑制地一酸。
——就跟夏目向光描述的梦中的家,一模一样。
新芽竹篱的旁边有两张藤椅,是夏目父母的旧物。夏目的母亲就时常坐在那里,抱着幼时的他唱童谣。
一只绚烂的蝴蝶,停在夏目的肩上。夏目不自觉地放轻呼吸,转瞬,蝴蝶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也许是听到脚步声,落子的金石之音停了一停。半晌之后,屋门敞开。紫色长发飘逸,一袭月白狩衣,带着杜若的淡淡洁净香气。不是佐为又是谁?
夏目有一刹那的恍惚,就像黑暗中陡然见到蓬勃日光,又像酷暑中饮下一口冰雪。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足的叹息。
“啊,贵志,是你?”佐为刚惊喜地说出一句,话音未落,夏目就扑到他的怀里。眼泪涌出,淌湿佐为肩前的衣料。他的温度暖洋洋地传到夏目身上。
幸亏幸亏,千年已逝。
“贵志?”佐为困惑,感觉少年此时不似寻常,却同时为这难得的亲近举止感到欣喜,“贵志,发生什么事了?”
“佐为,你在这里,真好。”夏目松开他,孩子般地吸了吸鼻子。
“你这孩子,”佐为眼中仍有不解,却忍不住泛起隐约笑意,“怎么像光一样呢……”
这时夏目看到玄关处一个少年身影。墨绿短发,笔挺的西装革履,妥帖出颀长匀称的身形。是塔矢亮。
“下午好,夏目君。”亮看到夏目没有丝毫的意外。
“我和小亮今日相约下棋。”佐为解释道。说着,望向已现出微薄暮色的天空,微微蹙眉,“光怎么还不回来?”转向夏目,“贵志,光知道你回家来了么?”
夏目一愣:“我打了进藤君很多次电话,也发了信息。”但都没有回复。
夏目忽然灵机一动。回到代镇,又联系上光,自然而然想起拉面——他会不会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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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代镇不远,有一家特别好吃的拉面馆。而他对拉面其实也就一般,可见那里的拉面是有多美味。夏目还记得,他就是在橱窗前傻傻盯着海鲜拉面的时候,被三世子和她的朋友欺负的。
夏目此时就到了童年的那家拉面馆。他老远就闻到了汤底诱人的香气。快十年过去了,人还是那么多,半垂的布帘不断掀起又落下,闹哄哄的。
果然不出所料,夏目就在那家拉面馆里发现了光。
金色刘海的少年脸朝下趴在那儿,身穿格子衬衫,手肘压住背包,显然是睡着了。他面前摆着一碗吃到了一半的拉面。
原来是因为睡着了才没有接电话啊……可是光为什么不回房子里睡?
夏目疑惑,却不忍心吵醒他,只坐到他对面。暖黄色的灯光将少年的轮廓摹得温暖柔和。
进藤君,佐为回到你身边了,你快乐吗?
还是,也有难以启齿的烦恼?
夏目为光赶走在拉面碗旁打转的飞蛾,拿起已经改版了的餐牌,怀念地研究起来。海鲜拉面涨价了……
光忽然咕哝一声。夏目从餐牌里抬起头来看他,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睡眼惺忪地眨了一眨,半秒之后,瞪得滚圆:“啊!夏目!”
餐牌还遮住夏目半张脸:“醒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光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夏目玩心一起,笑道:“我厉害啊。”因为知道你一定会发现这里。
光这才看到手机里错过的电话和信息,连连道歉。
“你是第一个发现我这秘密基地的人,连佐为也不知道。”光半开玩笑地说。
“佐为和塔矢君在等你。”
光说:“我知道。”拉过眼前的拉面碗,拿筷子夹着里面的面条,“不然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第89章 夏目特别篇十九 光
夏目特别篇十九
夏目说:“你不可能一直这样躲下去吧。”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光低下头,将凉了的拉面送到嘴边,“我和塔矢现在……怎么说呢,就像打回原形似的。”
这么好吃的拉面,光的表情分明就写着“食不知味”几个大字。
“打回原形?”夏目重复道。
“就是佐为附在我身上的那个时候。两年以来,我和塔矢虽然彼此关注,却从来没有好好说话,也没有认真地下过一盘。”
“我还以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要好的朋友和对手呢。”夏目有些惊讶。
“怎么可能,你不知道塔矢有多嚣张,他根本记不住输棋给他的人。要不是佐为,那家伙怎会把我放在眼里?”
夏目记得从前光谈起亮君时脸上那副自信昂扬的神情,直嚷着“我一定要追上塔矢!”可是现在,却那么寂寞。
“怎么会不把你放在眼里呢?”夏目觉得无法理解,“你都是天元了……”
光苦笑:“那跟是不是天元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眼里压着浅淡的自嘲,“一开始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是佐为,不是我。我夺走了塔矢本应该投注在佐为身上的目光,所以,他觉得我是骗子吧。”
“那不是你的错啊。”夏目想起童年种种,不由替光委屈。
“塔矢这么骄傲,他觉得被愚弄了吧。”光很理智地说。
光非常了解亮君。正是因为这样,两人才迟迟无法释怀。光能说出这番理性的话,也证明他并没有真正责怪亮君吧。
光,不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吗?
“我记得你从前常去塔矢君的会所下棋。”
“嗯,我现在没有去了。我没法面对塔矢。更别提像小学生那样下棋、争吵了。”
“好可惜。”
“所以,我就只跟佐为下,像从前那样,被佐为每天痛宰……跟你说,佐为以前都没有对我这么狠哎!我每晚输棋的目数都没下过五目!”
夏目不禁失笑:“是因为你变强了吗?”
“佐为有一天居然笑眯眯地说,他终于能放心地痛下杀手而不担心打击到我了……可恶,难道是被猫咪老师附身了吗?”
明明是抱怨着的语气,光的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弧度,眼里也有了夏目熟悉的神采。夏目感到一阵窝心。
光问:“对了,夏目,你怎会突然跑来?虽然那是你的家,但我还是有点担心……该不会是遇到可怕的什么妖怪了吧?”
夏目看着光干净的琥珀色眼睛,想起他那句话:对付你这种人,就得厚脸皮地说心里话才行。
夏目微微一笑,说:“我没有遇到可怕的妖怪啊……只是,想见你们,所以就来了。”
“噗!”
猛然被面条噎到、狼狈地喷出一口面汤来的声响,让夏目睁大了眼睛。对面的光被拉面呛得满脸通红。夏目忙伸手去拍他的背。
“咳……咳,夏目,你以后要说这种话,可不可以事先打个招呼?”
夏目在光水汪汪(?夏目君你绝对是看错了)的眼神底下,有些无奈,有些尴尬也有些好笑。
“有那么……呃……奇怪吗?”
“不是奇怪!是受不了!我刚刚那一瞬间觉得自己都要化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击玻璃的声音。两个少年同时朝窗外看去,异口同声道:“猫咪老师?!”
只见猫咪老师的脸压在玻璃窗上,伸着爪子,一下一下地敲着窗户,口中一开一合不知在说什么。光和夏目看着这张搞笑的脸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