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通知书有大多是英文的,但也有几份是中文,比如日期最近的这一张,来自于昨夜,派发单位是s城的第三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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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民医院的加护病房中,蔺宁站在病床前,看着窗外暮色沉沉的天,发了怔。
他已经问过了简霖,确认了他的意思,跟他来之前猜测的一样,对方想让他把肾拿回去,否则就拒绝摘除。
病例和那叠病危通知单已经将一切说明清楚——简霖是在用命威胁他,要么把肾拿回去回到简霖身边,要么——
“就看着我死。”简霖如是说。
即使已有预期,蔺宁的第一反应仍是荒谬。时事新闻里站在楼顶跳楼前威胁男友的女生会说类似的话,你再不来我就跳下去,好像该对她生命负责的人不是自己而旁人。
撇开这件事表面的荒谬,也许对方是觉得自己手握足够的筹码:一颗肾,和简月的秘密。也是,对于过去的他来说,这些加起来足够压垮他——那时候他的牌桌上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他想参局下注只能拿自己抵——但形势已今非昔比,他坐在了庄家的位置,几十张牌在手中,简霖却以为他还是过去那个一无所有任人宰割的年轻人。
他收回视线看向床上的人,没有给出选择,而是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简霖用瘦到已显得凹陷的眼睛瞪着他,像是被这话激怒了,“……你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说过喜欢我,”蔺宁说,“但他们喜欢的不是我,是我的长相和我表现出来的优秀,如果我失去了其中一项特质,这份喜欢就会很快变质。”
“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他把病例和病危通知单放在床头柜上,转而将其上削水果的弹簧刀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看向简霖道,“是不是我把自己毁了,你就放过我了?”
蔺宁指间的刀刃泛着寒光,简霖呼吸停了一拍,片晌后急促地喘息起来,“你疯了吗!这样就有意义?!”
“现在不就是比谁更疯吗,”蔺宁显得很平静,“你能威胁我,我自然也能威胁你,你觉得有意思吗。”
牙关碾在一起咯咯作响,简霖听见自己变调的声音,“这样简月也不会喜欢你了,他根本不比我好到哪去!”
蔺宁静静看他片晌,把刀阖上放回了床头,“你说得对,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伤害自己,这样不值得,我已经没了一颗肾,再失去一张脸,简月应该不会要我了。”
简霖瞪着他,一瞬间便红了眼,只因对方说他是“不重要的人”。“当年的事我可以随时告诉简月!”简霖威胁道。
蔺宁是在劝他,而他却听不懂,也许他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想听懂。
“我的软肋是简月,所有跟他有关的事我都放松不下来,”蔺宁点了下头,在床边坐下了,“但你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些事。”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新闻,简临峰在任富堨董事长期间犯下涉黑、强奸、经济犯罪等诸多罪行,已经被判了死刑——”见简霖怔住没了声息,他默了下,在手机上找出了一篇公示的判决书。
简霖阅读的时候,他没有作声,直到对方抬起脸来,失魂般看向了他,“我要没有父亲了?”
“但你还有母亲。”蔺宁说。
简霖瘪了瘪嘴,无声地掉了泪。
“如果你不想让她伤心,也该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蔺宁把抽纸递给他,简霖却连着纸巾一起攥住了他手,“我和母亲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再不要我。”他哽咽着,“你还我的那颗肾我收下了,可它已经快要害死我,小宁哥哥,这是你欠我的......”
一门之隔,简月偷听到了蔺宁来这里的目的,也见到了自己预料中的展开。默然站直了身,他没有再听下去,也没有打扰他们,如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房内的蔺宁开口说道:“你母亲并非一无所有,她还是富堨的法人,只不再是简临峰的私人秘书兼助理,而你如果愿意,你的职位也会保留。”
迎着简霖茫然的目光,他不得不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你的母亲,苏文文,是富堨的法人,简临峰的私人秘书兼助理,所有事她都有参与。简临峰被判了死刑,你认为她会如何?但她什么事也没有,现在还是富堨的法人,你认为是谁的功劳?”
禁锢的力道怔然松下,蔺宁把手缓缓抽了出来,“无论有没有这颗肾,我都已经不欠你了。”
“人都有软肋,以为自己豁得出去,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有时候只是想得太少,”蔺宁轻轻地说,似是温柔的,但听进耳中却只感到残酷,“如今已经没有人关照苏文文,如果有人想对付她,大概会很是容易,不过你放心,只要简月的生活不被打扰,就不会有人为难她。”
蔺宁站了起来,似已无意跟他多说,“那颗肾你如何处置都好,但该交待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再来了,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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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月已经先一步回到家中,从电视柜下方拿出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情人节礼物,再不送可能就送不出去了。
打开表盒看见那块表,他心中涌现出海潮一般绵绵不绝的悲伤,而与此同时他又无比平静,是等待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了的平静。看了一会后,他将表盖阖上放在一边,打开电视,拿出自己买的沙拉开始边看边吃。
刚吃完沙拉蔺宁便进了门,简月意外地看向他,问道:“你、弄完了?”
蔺宁点了下头,走近看见了吃完的沙拉盒和酸奶,坐下拉住他手,对他说:“对不起——”
简月提了口气,打断道:“等一下,”他抽出手,把桌上的礼物拿过来递给蔺宁,“给你准备的情人节礼物,你不是赶不上了,提前送给你。”
蔺宁看他一眼,目光柔柔软软,顿了下才接过去,打开仔细看了会,拿出来戴上,对他道:“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谢谢宝贝,我很高兴。”
简月心中滋味难言,努力振作精神,笑了下问:“我没有礼物吗?”
蔺宁似是哑然,看着他陷入了沉默。
“没关系,”简月重新握住他手,“这不是中国的节日,不过也很正常。”
蔺宁默了会,轻轻道歉:“对不起......”
“不要总是道歉啦,”简月喊智能家居AI放上慢歌,在悠扬的音乐中拉着他起身,“我们就当今天是情人节,好好过一下,这样错过也不会可惜了。”
蔺宁从来都很温柔,大部分事情都会顺着他。此刻也不例外,被轻拉一下便跟着站起来,被搭上肩便顺从地搂住对方,跟随着舒缓的旋律在老宅不算宽敞的客厅中慢慢跳起了舞。
即便万般不舍,时间依然不会停下,跳完舞已是九点,简月还有许多想跟蔺宁做的事,可是再过三个小时一切就结束了,实在也来不及制造更多回忆,只能选择最后一件事——
半分钟后,蔺宁被他推翻在了沙发上。
解开蔺宁的裤链时对方并没有阻止他,简月稍微松了口气,火急火燎地把着便往下坐,也因而没有注意到此刻蔺宁正目光成痴,醉也梦也地凝滞在他脸上。
怕蔺宁会在中途反悔说出令他难堪的话,简月在这过程中不断地追着他吻,含咬着他唇瓣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面对着简月的热情,蔺宁像是被点了火的干柴,很快便烈烈燃烧起来。他坐了起来,将简月禁锢在怀中不许他逃,不断地深顶进去,每一下都在灵魂中炸开烟花。
客厅没有开灯,屋外月光穿过窗户在地上落下一层皎洁。他们像饥饿的野兽一般渴求着彼此,正负极一般相互吸引着对方的碰触,在令人心安的黑暗中尽情欢爱,仿佛时间失去了意义,世间唯一重要的便是现在。
夜色愈深了,也许已经过了零点,两人终是停了下来,浑身赤裸地拥抱着坐在了沙发前的地面上。简月坐在蔺宁腿上窝在他怀里,一会便又去亲他的唇,黏黏糊糊不肯结束。
而蔺宁始终没有拒绝他,也没有说过已经晚了明天还要赶飞机之类的话,只要简月凑过去,他便会耐心而认真地回应亲吻。
直到嘴也痛起来,简月才慢慢停下来,把脸贴着埋在蔺宁侧颈,过了好一会,轻轻说:“蔺宁,你抱我去洗澡睡觉吧。”
“好。”
蔺宁撑着地面将他平稳抱了起来。
一路来到二楼,进了浴室,蔺宁抱着他泡澡,服侍他洗澡,再将他抱出来擦干,带到床上亲一亲,再好好拥住说“晚安”,要关灯的时刻,简月终是忍不住潮红了眼眶。
蔺宁起身关灯的动作停下,很快重新抱好他,问道:“宝贝,怎么了?”
简月难过极了,又不舍极了,内心的情绪巨浪滔天,他不知是如何控制住了,没有在这一刻崩溃地哭出来。好几秒的静窒后,他瘪一瘪嘴,抬手抱住蔺宁的脖颈,脸埋在他肩上,几乎哽咽地说:“我会想你的。”
蔺宁呼吸断了一拍,片晌的静颤后,将他一点点抱紧了。“我也是,乖乖,”他的声音是千百次压抑后的平静,“睡吧,我会快快地回来,在你想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