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住地回头,被警察拧着、架着向前走,走到门边时,听到了蔺宁的回应——
“简叔叔,一路走好。”
在简临峰的法律援助律师向高院上诉的那天,被无罪释放的李春带着简云返回了乡村老家。离家六年,那里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环境变好了,农村也变新了,显得整洁而生机勃勃。村民们在村干部的带领下脱贫致富,家家户户居住着政府帮扶的自建房,建造方式各有特色,每一栋都是简云喜欢的大房子。
一个半月后,李春联系到蔺宁,将部分欠款偿还给他,并发来了自己和简云照片。李春看着胖了些,眼底的惊怕和郁色被清透的光线洗净,跟父母拥在一起,满眼的笑意掩藏不住。简云也与初见时穿着定制私立幼儿园校服的模样不同,穿着花色小袄,蹲在鸡圈拿着捡到的鸡蛋笑得单纯,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变了个人。
蔺宁将照片收起,连同简月过去的真实病例、简临峰的相关新闻,一起收好放在了办公室的保险箱内。
再过些时候吧,等待一切尘埃落定,等到简月主动询问,他便会将对方想知道的事情、错过的事情,一一讲给他听。
-
绿意在不经意间攀上枝头,似乎一转眼便已是开春,算起来已临近了两人的半年之约。
随着日期的接近,简月的心境日渐复杂。一开始他跟蔺宁变成越来越不像合约关系时,他不觉得这段关系会持续这么久。约定的时间是半年,而他以为简霖半个月一个月就会回返,谁知道这人至今消息全无。如此一来,待合约到期,他和蔺宁便面临着整理关系的问题,如果要继续在一起,便该有个合理的名头,如果要分开……
他不愿去想这种可能,但逃避也逃避不了多久。一只无形的手卡在喉间,催着他做出决定。时间一天天接近,两日后便是情人节。多么巧合,合约到期的日子刚好是情人节。
这是他跟蔺宁的第一个情人节,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情人节,简月不想马虎,自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礼物。思来想去、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一块腕表。蔺宁的表不少,每一块皆价值连城,而这块就价格来说并不能算作出众,模样也中规中矩,无论从何处看都看不出什么,但如果将表盘拆开,便可在内侧看见“NY”两个字母,是“宁”和“月”,他偷偷隐藏的心愿。
下班时他给蔺宁打电话,张口便叫“蔺总”,态度客气平常,仿佛他们只是工作关系,“晚上怎么吃?”
“月月——”
蔺宁一般会问他想吃什么,再决定是自己做还是出去吃。
“湘菜怎么样,”简月没有等他说完,先一步抛出了自己的回答,“我订了餐厅,蔺总方便顺路接我吗?”
简月说的是问句,但得到回答前便已下楼。他准备去便利店买点东西,补充一下床边抽屉里的库存,今晚可能会用。
然而下一刻脚步便顿下,他听见蔺宁给了跟平常不一样的回答,“对不起,宝贝,公司有点事,不知道要忙到几点……”
“没关系,”简月接上他的话,“你忙你的,我取消订位就好——”
“别,”蔺宁说,“要不找王梓陪你去?”
简月先前跟王梓冷战长达几个月,好像过往数年的亲情就要这么毁了,然而不久前却突然好了,平平静静地,和好了。没有什么特殊的契机,只是一方稍微主动了一下,另一方便接受了。
具体说来便是三十那天王梓提着年货来了,简月看见他也没说什么,让他进了门。王梓把年货一个个拿出来,腊肉、年糕、干果、燕窝,便宜的贵的吃的用的各式各样乱糟糟混在一起,最后拿出一件正红色羊绒衫给他,比着他肩撑开了,看了眼便笑着说:“应该合适吧。”
简月没有回话,王梓便把羊绒衫又收回包装盒,放在了年货堆的旁边。晚上做好晚饭打开电视,简月进了卧房,不一会下来便换上了王梓买给他的羊绒衫。他上身红下身白,红艳艳白暖暖,打眼又喜庆。
王梓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在他走近时说了句,“月月穿什么都好看。”
之后的相处便像过去一样,两人斗着嘴,亲近而平常,好像从未有过争吵。
王梓重新回到了简月的生活中,蔺宁却像是对这个事实并不高兴,每当对方来蹭饭时,蔺宁虽然不会拒绝,但总会比平常沉默许多。当简月与王梓稍微离得近时,蔺宁便表现得很不自然,两秒不分开便会出言打断。这情况愈演愈烈,后来几乎到了不掩饰的地步,直接便会说:“月月,坐我这边来。”
比起不喜欢王梓,蔺宁更像是怕对方将简月抢走了,防贼似的盯着他,多对视两眼都得冷脸,更别说独处了。所以当听见蔺宁让步说让王梓陪他去时,简月不禁挑了眉,打趣道:“蔺总突然这么大度?”
这本是一个玩笑,蔺宁含糊一下便也过去了,然而他却沉默了。他在电话对面默然失语,只呼吸声低沉,也许是因为对面太静了,听久了竟觉得压抑。在简月几乎觉得古怪时,蔺宁认真地道了歉,轻声又道:“宝贝,我明天要去z城谈一个合作,情人节之前可能赶不回来……”
简月慢半拍地“啊”了声,“这么突然?什么合作?”
“古美有一个动画制作技术在转让,之前谈好了要卖给我们,今天突然变卦,找人问过是被人截胡了,”他静静解释着,言辞平顺,听起来确有其事,“那个技术对梦月很重要,我得尽快过去。”
“……好吧,”简月很难不失望,但也理解他,“没关系。”
没关系是假的,情人节后合约就过期了,就得直接谈正事了。
简月心情沉下来,拖着脚步进了便利店。买了一份金枪鱼沙拉和一罐酸奶当做晚餐,他结了账,在路边约了一辆网约车。等待不多时,网约车抵达,简月坐上车往家返。
春日的白日开始变长,临近六点正是黄昏,天边一片暖彩的霞。随着车辆的行驶,霓虹灯红的蓝的在街头亮起,led广告牌变换着屏幕,简月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任由各种色彩在眼前掠成浮影。他想去思考他一直逃避的问题,可一想到分开的可能大脑和心脏便同时开始拒绝。
解决不了,永远也解决不了。不知道是谁说过,人不会主动改变,除非迫不得已。简月发现这话放在他身上很成立,他不想结束,除非简霖出现。
车辆走走停停,喧嚣构成了助思的白噪音,不愿思考的问题在脑中来回推辩,渐渐归一奔向一个注定的方向——不分开的方向——
如果简霖不回来,他和蔺宁就算合约到期了也没必要分开,现在是主动分手,日后是被动分手,都是要受伤的,也没什么区别。
蔺宁已经抛弃过他大大小小好些回了,他其实也习惯了,这回早有心理准备,即使是被抛弃他应该很快也能振作起来,所以没必要现在主动分手。
人生苦短,幸福一天是一天。
简月说服了自己,心情逐渐变得轻快。等到蔺宁回家,他便把手表交给对方,告诉他合约到期了,那就恋爱吧。
车辆驶入主干道,在一路口停下等待红灯,道旁是简月曾住院过半年的第三人民医院。简月并没有刻意细看那里,目光顺着道边的开始抽芽的梧桐树,看过来往的行人、车辆......视网膜突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辆黑色迈巴赫上下来,快步走上了医院门前的阶梯。
静怔一秒后,简月坐直了,“师傅——”直觉般的,不安爬上心脏,“我有点事,就在这下!”
司机一口s城的方言,说路口不能这样下车,这样违反交通规则,他会被扣分,公交车司机这样也是不会给开门的,出事了谁负责......
眼看着蔺宁的身影已登上阶梯,很快便会跟不上,简月掏出手机打开约车软件快速给司机转了一笔慷慨的小费。
“下次注意我这次真有事,”简月快速说着,“麻烦您了我贴边下!”
手机提示收到小费,司机看了眼顿住了话语,片晌挤挨着将车挪移到路边,“啪嗒”打开了车锁。
“谢谢您!”
简月拉开车门下车,心脏乱跳着,向着蔺宁的方向追了过去。
--------------------
不可以这么下车哦,非常危险,谁让你这么下车就举报他。
第77章 077 就结婚吧
今天上午蔺宁收到了一份寄到公司的快递。快递中是一份病例,和一叠病危通知书。
病例是简霖的病例,其中详细记录了他的病程。他于半年前进行了配型失败的肾脏移植,后前往宾夕法尼亚大学佩尔蒙医学院进行长达半年的脱敏治疗,因强烈的免疫排斥反应而数次病危。病例的最后一页是一项检查,证实半年来简霖全身脏器衰竭严重,一位姓伯恩斯的医生评注道:“…the desensitization treatment wasn’t as successful as we expected. It’s recommended to remove the immune-rejecting organ as soon as possible. If the patient still insists on keeping it, the result can be fatal…”(脱敏治疗不如我们想象中成功。建议尽快移除免疫排斥器官。如果病人仍旧坚持保留,结果可能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