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见了星空。
诞生自遥远彼端、无光黑暗中的星星异形,悬挂在黑洞的地底天空,于静谧中流光闪烁,诡秘幽恫而又美丽至极。
星空正中是一轮神秘月亮,不同于认知,那轮月亮冰冷又黑暗,在空荡失落的古老城池中落下如霜月光。
简月在洞口倒塌的斜坡上站住了,被永夜之城表象的美幻掠夺了呼吸。正静窒着,他视线的盲区、身后一颗坍塌的罗马柱后,突然冲出一无皮的可怖士兵,挥舞着生锈的刀剑朝他劈砍而来。
这种偷袭他已遇到过数次,虽每次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却早已习惯应对。手心召唤出法杖,他不躲不闪,正要格挡退开再进行吟唱,一把巨剑已横扫而过,将无皮士兵拦腰截断。与此同时,腰上多了一只手臂,一把将他捞到了身后。
前者是林安,而后者是蔺宁。来不及对话,无皮兵团从暗处涌出,一拥而上扑向三人。蔺宁以直剑格挡刺杀了近处的两名士兵,确认地看向身后的简月。
口中正在吟唱,简月无法回应,只点了下头。他高举法杖,快速完成了颂念,准备好的术法自杖尖涌出,带着强势的星辰气息扑向无皮兵团。璀璨的星光在士兵密集处爆开,一举将其队形击散,无皮兵士死伤过半,另两人的压力得到大幅缓解。
见简月已找回节奏,蔺宁便不再关注,身形忽闪地加入战局,快速清理残余兵士。而另一边林安也挥舞着巨剑,正势不可挡地进行着收割。
三人配合默契,不多时结束战斗,林安将巨剑背回背上,下意识回头去寻简月的身影,想确认他的安危。
简月的确无事,但他并非独自一人,未戴兜帽的忏悔者正半拥着他,垂首轻声询问他的情况。
林安默然转过脸,蹲在断壁残垣中,翻看起被他砍得四分五裂的尸体。
“这是……”
尸体虽然无皮却穿了战甲,胸口的徽章上是一只倒挂的亡鹰,令人想起了蔺宁提过的势力——逆鹰兵团。
正努力集中精神思索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蔺宁道:“走吧,这里藏着真神的秘密,搞清楚了就能在王城掌握主动权。”
林安回首看去,见蔺宁正牵着简月的手走下斜坡。令他心梗的画面一再出现,根本无处可逃。牙关咬紧了又放松,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斜坡下是悬浮在半空之中的陆地,永夜之城便零散而壮阔地构建在这一块块浮空的巨石上。越向中央,巨石的体积越大,中心是望不见边际的一块黑石,其上地面平整铺着砖石。高大的城池错落有致,远处极高处是闪烁红光的古老神庙,高架的引水道从前方穿行而过,直通城池中央,下方望不见的黑暗种有河流静淌,“希芙拉神河”,信奉真神的子民们这样称呼它。
忏悔者温柔地牵着占星师走至斜坡边缘,在高崖上将其打横抱起,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了引水渠前的砖石路上。
抵达了平底也没将人放下,忏悔者怀抱着娇弱的法师缓步向前。
“我们要去哪里啊?”简月在他怀里悄声询问。
忏悔者抬首望向远方,黑恫的城池中央有一巨大王座,其上隐绰有一道身影,手抵侧额,似在沉眠。
“去城中,”蔺宁垂首轻语,“解灵者就在那里。”
周围深处是漂浮的星芒,虚幻的光笼在忏悔者清隽的容颜上,他像融进了这里失落的史诗,一举一动都带着令人心醉的芒。
像神袛一样,简月心里想着。他发痴地仰望他,片晌点了头,依恋地靠在了他肩头。
身后传来落地声,林安抿着唇不看他们,绕去了两人身前。蔺宁抱着简月走了一段,临近一处空荡庙殿前停住脚步,轻缓地将他放回了地面。
简月理解蔺宁的用意,之前抱着他走是因为安全,如今放下他是因为前方情况不明。理智虽然清楚,但情感上却难捱,默了半拍,他闷头抱住了蔺宁的腰。
蔺宁被他抱上时有一秒的怔愣,然而下一刻便软了神色,嘴角微微上扬,甚至显得欣然。
抬手将人拥住了,忏悔者前行的脚步被绊在原地,却耐心十足、甘之如荠,直到前方显现变故。那是一块无形无状的黑色水滴,自罗马柱上掉落,在粗石铺就的地面上聚成人形,身披教会斗篷,身型高挑修长,竟是蔺宁模样。水滴化作的忏悔者颜色黑漆,手持直剑与法印,忽闪间向前突进,速度快得惊人,一眨眼便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直面迎上。
蔺宁在水滴出现时便抓住简月手臂,快速对他嘱咐:“宝贝,这次你不要出手,去后面躲起来。”
蔺宁脱口而出的称呼令简月耳根泛了红,他不知蔺宁考量,但只静了一瞬便点了头,放开他跑去了倒塌的石柱背后。
蔺宁目光攫着水滴身影,向林安道:“别出手,它会模仿,成长性很强,我在亚特神坛遇过几个,是造神的失败品,很难缠。”
林安双手持剑,不确定地警戒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蔺宁藏在斗篷下的左手爆发了银光,“在它学会攻击前解决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忏悔者突跃而去,像一道鬼魅的影子,在前进的途中左右忽闪,躲开了模仿者迅速掌握的瞬闪攻击,在他向着模仿者要害刺出直剑的同时,模仿者掌握了刺杀的艺术。他抬手出剑,力道、速度、角度俱是完美,致命一剑在须臾间成型,向着蔺宁眉心刺出。
蔺宁的刺杀无可躲闪,模仿者模仿的刺杀也是同样。锋利的剑尖带着无可抵挡的气势直袭面门,蔺宁触上模仿者心口的同时,对方的剑尖也来到他眉前。
简月虽躲在门柱后,却也关注着事态。见识过蔺宁一击毙命的攻击,他对对方出剑的杀伤力心知肚明。如果那水滴不是虚有其表,那蔺宁此刻已陷入险境。蔺宁是厉害,但不代表他是铜皮铁骨,被刺中眉心也会一瞬毙命,连施展治愈术都来不及。
在简月窒住的呼吸中,忏悔者左手掌心中火光爆发,带着热浪向前冲击而去。
哦!火焰——信仰带来的阳炎,忏悔者的独有术法,法师不可掌握。
黑冷的星夜被火舌映亮,模仿者的刺杀被术法打断,无以为续。他向后迅速退开,想要重整旗鼓,蔺宁没有迟疑地跟上,赶在模仿者躲走前将直剑完整地送入了他体内。
神圣印章在掌中闪烁,带着神性的火焰凶烈燃烧、掌心似赤铁印在了水滴之上,只一刹那道染上色彩,跟蔺宁已无区别的身影便汽化消失。
战斗的声响熄去,地下世界重归寂静。浮光在深空中流闪,高架的廊柱在身后直列开来,忏悔者右手持剑,在壮阔的景致中转过身来,被一道急赶而来的身影扑了满怀。
红色天鹅绒的袍脚扬起又落下,顾虑、矜持全被抛到了脑后,心情动荡不安,法师勾着他脖颈,急切地寻唇献吻。
不假思索,也不需要思索,满溢的真情催发着渴求,他堵着那双软唇,闭目仰首,用力地贴近对方,投入地不断吻去。
印章在掌心消失,右手的直剑掉落在地,响声清脆。
忏悔者将他紧拥在怀,这一刻也忘却了危险,失去了防备,唇间的柔软掠夺了全部心神,只知道认真去吻,去回应。
蔺宁捧着那张一见钟情的脸,动情地亲吻肖想已久的唇。一遍遍深入浅出,心都快要融化成水,他恨不得献上一切,把漫天星辰摘下,镶嵌在戒指上给他。
在这个没有束缚的自由世界,他的心可以肆意幻想。这一刻他心里在想——
他什么都肯给,什么都能做,只要简月喜欢他。
只要简月喜欢他,用这双手抱住他,他就可以把心脏掏出来,擦干净再给过去。哪怕下一秒对方就在上面开洞,他都会翘着唇角笑得开怀。
他觉得自己精神不太正常,像这个世界的其他失垢者一样陷入了疯狂,不然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发了痴。
“月月——”
贴着那双唇,他轻轻地唤,低低地说:“跟我一起留下吧,这个世界不完美,但我会把它变好,只要你肯留下,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简月无法思考地亲吻他,听见他近似恳求的话语便点了头,哪怕这一切根本不切实际。
这条路是一张单程票,从斜坡跳下时,他们就再回不去了。永夜之城没有口粮和活物,他们不可能留在这,唯一的出路通向的是黄金王城,失垢者的命定之地。这里是终章的序曲,命运的车轮已开始转动,没有回头路可言,要么完成使命,要么死,就这么简单。
可完成使命之后呢?
他们是否能有选择,真神或许会问,你们要留下,还是回到原本的世界。那时他们便可以握紧彼此的手,向着神明许愿留下,留在这个被他们拯救了的、被真神祝福了的世界。
会这样吗?
一定会的。
信仰有时很难,不被证据和话语左右,但有时也很容易,想要相信,便信了。
流星从永夜的天空滑下,希望神明听见了祈祷。他们在黑暗法术诅咒的星空下接吻,在罗马柱围起的静谧庙殿中相拥,周围空荡无际,唯一的见证者也背过了身去,这段感情无人祝福,却胜过万人祝福,只有彼此知晓,却在这一刻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