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喻文泰那么变态的诉求,或许喻宜之可以正常的被他们收养,会像一个普通的女儿一样对她承欢膝下。
她忽然也觉得累了,挥挥手:“你去吧,记住你答应我的,一辈子留在K市,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喻宜之从喻家别墅出来时,是午后三点,时至盛夏,太阳大得出奇,阳光洒在人身上像火山岩浆,像要侵蚀一切。
喻宜之一阵天旋地转,腿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
一个炙热的怀抱托住了她。
“喻宜之,你的膝盖怎么了?!”
“我打碎了杯子,又摔了一跤。”
“我先带你去医院。”
从医院包扎出来,漆月看她有些恍惚,把她带到树荫下避人处,让她靠树干坐着:“你等我会儿。”
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瓶冰橙汁:“给,歇会儿再走。”
喻宜之喝一大口缓过来点,拉拉漆月:“你也坐。”
漆月犹豫。
“这儿没人会看到。”
漆月观察了下,这才坐下。
终于一阵风吹来,扫清先前的闷热。
漆月问:“你跟她谈什么了?为什么会又打碎杯子又摔倒?”
喻宜之没答,笑笑先问了句:“你怎么会来?”
“能让你在高考前缺课的事有几件?”漆月看着她:“你提前批录不了清大是不是他们搞的鬼?”
“嗯。”
“我他妈……”漆月咬咬牙:“喻宜之,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喻宜之喃喃重复一遍。
“是啊喻宜之,我这个人呢,”她笑看着喻宜之:“从小混在烂泥里,没什么前途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毁了我什么的。”
她的声音,狠戾却温柔:“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去做。”
六月盛夏阳光下,少女琥珀色的瞳仁灼灼闪亮,风吹着头顶树叶哗啦啦的摇,似有天使在吟唱。
喻宜之双膝微微并拢,绑着刚刚包扎的白纱布,她并不想漆月为了她,去做任何自毁的事。
她握住漆月的手,漆月没挣脱,但把紧握的双手藏到她背后。
这样喻宜之也知足,两只柔嫩的手蹭着树皮,粗砺的质感带来一种踏实。
“月亮,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真像月亮一样的。”
那是她第一次叫漆月“月亮”。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现在觉得,留在K市读大学就是我最想要的。等我们都上大学,我们就正式在一起好吗?”
漆月扭头看喻宜之:“你真这么想?”
喻宜之诚挚点头:“真的,我最想的就是和你在一起。”风扬起少女柔黑的长发,发隙间透出一双清灵的眸子,湖水般清澈。
漆月握紧她双手,两人手指又一起蹭过树皮。
“喻宜之,我有多喜欢你呢?”没牵的那只手挠挠一头红发:“说不好,就是大概,比你以为的喜欢还要更喜欢一点。”
喻宜之和漆月牵着手躲在树下,喻宜之觉得脑子里那栋红砖别墅,一瞬变得很模糊了。
那是她想彻底告别的过去,她真心甘愿和漆月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更让她坚信这是能实现的。
她本来担心就算任曼秋放过了她,喻彦泽也不愿意放过她,没想到很快,漆月给她看了一则新闻——喻彦泽想学他爸做生意,没想到卷入一场骗局,出了很大的经济问题,这事若喻文泰还活着,或许可以帮他盖下来,但现在喻文泰死了,就算任曼秋勉强还维持着影响力,到底也比不上喻文泰。
一个漏洞没盖住,牵出千百个漏洞,喻彦泽被判入狱七年。
七年,喻彦泽那样的人,就算有再高的心气也磨没了。
漆月咬牙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喻宜之附和:“对。”
那一刻她真的相信了天道报应,冥冥之中,喻文泰和喻彦泽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年,竟会在K市的一次地产圈晚宴上见到喻彦泽。
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纨绔子弟样。
任曼秋到底把他弄出来了。
喻宜之坐在曾经像鸟笼一样困住她的别墅里不停发抖:什么天道报应,终敌不过金钱权势。
她问任曼秋:“为什么回K市?”
就算你把喻彦泽弄出来,在海城在邶城在所有我看不到的地方过逍遥日子就好,为什么要回来?
任曼秋:“因为彦泽出来后,想回来找你。”
“彦泽听说我跟你的约定,觉得很好笑,他说你长成现在的样子,全靠喻家,就算他爸爸不在了,还有他,为什么要浪费你?”
喻宜之脊骨发寒。
任曼秋坐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假货晚礼服:“看看你现在穿的什么料子,彦泽愿意娶你,你是不是感到很幸运?”
那双铅灰眸子,让任曼秋的神色总显得哀伤而疏远,喻宜之曾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个逼不得已的受害者,想不到她才是这老宅里疯得最彻底的一个。
这时喻彦泽走过来:“我刚去车库看了看,我那辆摩托车状况还不错呢,还是你那同学帮我改的,一头红发那个,叫什么……”
喻宜之冷淡的说:“不知道,我跟她又不同班。”
她抖得越发厉害。
喻彦泽跟喻文泰不一样,喻文泰某种意义上是有“洁癖”的人,想要切断她的一切社会关系来保证她干净。
而喻彦泽想把她的一切社会关系,都纳入他的阴影里。
而她唯一所有的、也唯一在乎的社会关系,就是漆月。
喻彦泽牵起她的手,以一个她根本不可能挣脱的力度,把她往楼上拖:“来看看你以前的卧室,很怀念吧?阿姨都打扫好了。”
任曼秋挪开眼神,还是以前那副无可奈何受害者的模样。
她被喻彦泽推进卧室,趁喻彦泽不备,一下锁上门。
喻彦泽把着门锁摇的“哐当哐当”响:“这锁是不是朽了?”
以前喻文泰是拿着她卧室的门钥匙,而现在的喻彦泽,直接暴力的把门锁扯坏了。
喻彦泽向她走近,潮湿又阴冷的鼻息喷在她耳廓,像鱼一样散发着腥气,令人作呕。
喻彦泽在刚才的晚宴上吃了鱼吗?
相较于高三住在这卧室的时候,喻宜之微妙的又长高了一点,曾经她身高到喻彦泽耳垂,现在她穿着高跟鞋,几乎跟喻彦泽差不多高了。
也不再穿着校服,而是穿着晚礼服,化着淡妆,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然而喻彦泽死死抓着她手腕,让她明白无论怎么长大,她在力气上根本不可能跟身为男人的喻彦泽抗衡。
就像以她现在的社会阶层,只能任由喻彦泽和任曼秋拿捏。
喻彦泽深谙喻文泰那一套,并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只是攥着她,带着令人厌恶的气息,不停若有似无蹭在她耳畔。
嘴里嘣嘣嘣哼着旋律,好像心情很好的带着她在跳一曲华尔兹。
窗外电闪雷鸣,喻彦泽终于放开她,轻佻的拍拍她脸:“放心,肯定会有你主动愿意的那天。”
这句话背后藏着多少手段。
那些手段背后藏着多少权势。
喻宜之从别墅出来,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回家时浑身都淋透了,漆月吓一跳:“怎么不打车?省钱也不是这些地方省的。”
喻宜之抱住她。
那时她已经洗了澡换了睡衣,却并不介意喻宜之浑身的雨把她弄脏,毫不犹豫回抱喻宜之:“怎么啦你?有人欺负你?”
喻宜之小声说:“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怎么办?”
漆月笑一声:“喻宜之,记得吗?十八岁那年,为了你,我愿意变成那个人永远的噩梦。”
喻宜之在她怀抱里沉默。
漆月太冲动。
从以前到现在,她越了解漆月,就越明白漆月是个多冲动的人。
漆月身上的那种狠,来自对自己的不珍惜,或许,也来自对自己的看轻,有时她甚至觉得漆月那股盲目的莽撞里,隐隐藏着自毁的倾向。
但她珍惜漆月。
漆月是她眼里最干净的人。
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心里清楚要是漆月知道这些事,会做出些什么,不是她能控制的。
良久,她缓缓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你说。”
“不要拿那三十万盘下酒楼,拿那三十万,我们一起带奶奶去邶城。”
“突然说什么去邶城,你不是说任曼秋不让你……”
“不管她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那时她心里有一个盘算——她知道的人里,唯一可能帮她解决这件事的人在邶城,是艾美云。
艾美云曾提供给她一个齐盛的入职机会,还曾亲自给她打过个电话表示青睐,她不知道现在去找艾美云帮忙,她能给艾美云提供什么,但只要她够坚决,总能找出来的。
人生的一切不过是等价交换。
就像她看似很幸运被喻家收养,殊不知她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唯一打破了她人生中等价交换原则的人,是漆月。
漆月对她,从来不计代价,不求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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