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考学校时,章寻毫不犹豫选择了现在这所以生物为王牌专业的名校,学校坐落在一个他不熟悉的北方城市,从南飞到北,他义无反顾来了,说自己要朝生物医学的方向深造。方惠心领神会,只是笑着问他那为什么不去学医,章寻当时答:“我不想亲眼看见人死。”
走神好一阵子,饺子都凉了,章寻却像被热气熏到眼,熏出两滴泪,“啪嗒”掉进汤里,形成记忆的一部分,浑浊不清。
绷紧的弦断了,章寻彻底沉寂下来,痛定思痛,他开始在颅内抽丝剥茧地整理这些天发生的事,感情迅猛得像洪水猛兽,以至于回过头看,从平稳到紊乱,不过历时两个月。
两个月,汤家的人合演一出“罗生门”,无需排练对戏,台词说得游刃有余、天衣无缝,只有章寻毫无准备,被推上台丢人现眼。
演完了,元气大伤。章寻待在家自我疗伤,哪都没去。他有时坐在书桌前呆滞地望窗外成片成片的新绿,有时蜷在沙发上木然地看布艺上的格纹,脑子一放空就是一天,只有在听到方惠要出去与邢平跳舞时才给出反应。
他不假思索问:“妈,你会不会被骗?”
方惠感到莫名其妙,瞥了眼沙发上全神贯注看纪录片的儿子,那创可贴仍顽固地贴在脸上。她走过去好笑道:“我被骗什么?老邢比我实诚多了,我骗他还差不多。你问这个干嘛,你被骗了?”
“嗯,”章寻没有否认,“我坐地铁被骗钱包。”
方惠一惊,心想她儿子最近的经历真是一波三折,得找个时间去庙里拜拜。她问:“追回来没有?”
“不想追了,里面只有现金。”
“那就当花钱买教训。”方惠看他抿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替他理了理遮挡眉梢的那绺头发,“不要想了,反正都过去了。”
章寻点头。
对,不要想了,反正都已过去。方惠走后,章寻来到卫生间撕下创可贴。
几天过去,血肿已消,余下淡黄色的淤青,看来在家疗养的效果不错。轻触伤口,已经不痛了,新陈代谢,痛感是可以随时间消亡的。最后一步,把心里的苦水一倒,疮疤便痊愈了。
他来到卧室,看着床头柜上那幅相框——五岁大的章寻骑在父亲脖子上,两人都在笑,显得他父亲是个多和蔼的人。
章寻明白这是他父亲为数不多情绪外露的时刻,越长大,自己的性格就越向他爸靠拢,沉默少言,父子俩谈到学习才有话可聊。章寻时常在心底埋怨为什么在学校面对老师,回到家还要面对一位更严厉的老师。这位板正的教师甚至在逝世前一天、呼吸异常困难的情况下,还在叮嘱章寻要学无止境。
两人甚少交流,更遑论交心。但是此时,章寻坐到床沿边面对那张照片,低下了头,向死去的父亲坦白:“爸,我被骗了,是感情,不是钱包。”
毫无疑问得不到回应,章寻捂着脸,叹了一声,声音闷在掌心里显得困顿:“别再叫我反思了,我已经被骗了。”
相框里的男人不应声,只是在笑。章寻开始思考他爸会怎么安慰人,一个把学问挂在嘴边的教师,一个临死前嘱托他要学无止境的父亲,大概会说,只有知识不会骗人。
它们有逻辑,能增值,你汲取了它们的养分,它们就托你飞得更高。很可惜,他的父亲穷尽一生在书海翱翔,最终还是归入尘土。但无论如何,凭他父亲面对书卷偶尔的展颜一笑,章寻相信他曾尽兴地飞过。
十分钟后,章寻打开草稿箱看着那封邮件,不断地想,他被骗,付出了代价,现在醒悟过来还不算迟。那他被搁置的理想呢,尽管重新捡起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但人生这么长,难道给他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鼠标一点,将邮件发了出去。
实验室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静。虽然以往也不吵,但好歹会交流几句,眼下的状况是静到犹如无人在场,只有使用仪器的声音。
章寻本就沉闷无话,旁人难以察觉到他的异常,倒是一向爱闹腾的江仪和王浩一如今闷头苦干,愀然作色,转性了似的。
个中原因,三人心知肚明,没有见怪。就是章寻在指导一位师弟实验操作时听见他问:“师兄,他俩怎么了?”
“实验时不专心,数据没了。”章寻盯着他的操作台说。
师弟面露惊恐,埋头不再言语。
傍晚时分,三人一同去吃饭。刚走出大门,章寻脚步一顿,看见汤思哲站在石柱旁,手里拎着一个油皮袋。
“王婶家的。”汤思哲握住章寻的手,把袋子塞到他手里,执拗地看着他。
章寻不语。
王浩一意识到气氛不对,挠挠头装傻,拖着江仪离开。走出一段路后才低声嘀咕:“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下该和好了吧。”
江仪鄙夷地冷哼一声,忍不住敲打他:“买个饼就想得到原谅,没诚意,只有师兄那种心软的才吃这套。我要是这样去哄阿娇,我俩彻底玩完了。”
第27章 27钝刀
章寻把手抽了回来,“我没胃口。”
那袋烙饼险些掉到地上,汤思哲眼疾手快抓住,饼块一下就变形了,肉馅流出来沾了满手。
汤思哲嘴唇动了动,没说话,把烙饼扔掉。他扯着章寻的衣袖说:“我不会再那样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好吗?今天是奶奶生日,一起过去吃饭吧。”
章寻本来要走,闻言,脚步一顿。汤思哲知道他动摇了,抓住他胳膊肘不放,道:“小寻,回家吧。”
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用余光瞄着这边不对劲的二人,章寻挣了挣手臂,低头走出两步。汤思哲神色一松,就着挽臂的姿势与他并行,他笑了笑道:“我今天去王婶摊,还看到她小孙子在那......”
“我只是因为奶奶生日回去。”章寻淡淡道,“我最近还有实验没做完,如果做得太晚就不回家了,来回麻烦,反正宿舍里的东西都还放着。”
汤思哲眼神一暗,“我可以来接你......”
“你会吗?”章寻直视他,眼里毫无波澜,“那你的应酬怎么办?”
汤思哲嘴唇嗫嚅片刻,最终别开目光。
汤家不会因为章寻一个人的忧绪而消沉。别墅里,叔公老舅们许久不见,杯觥交错,谈笑风生,约好一会儿开两台麻将桌好好叙旧,满屋欢乐。
汤可林从家宴开始就不在,明面上算是汤老太的小儿子,居然谁也没问他的去向,章寻庆幸见不到人的同时又感到讽刺。
茶余饭后,亲戚们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聊天,章寻兀自坐在最边缘看鹦鹉,那对绿桃在人多时反而静了,似乎怕生,不吵不闹地站在栖杆上互啄。
旁边的座位一陷,章寻偏头看去,汤宜畅失魂落魄坐下,眼睛无神,婶婶招呼她也没反应。
“你怎么了?”章寻问。
汤宜畅嘴巴一扁,鼻子一皱,眼睛一眨,掉下两颗泪。
那双眼睛像泄洪似的涌出泪,章寻把汤宜畅拉到无人的阳台给她擦泪,“究竟怎么了?”
汤宜畅泣涕涟涟,埋在他肩上啜泣:“我的仓鼠死了......”
章寻讶异了半刻,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时候?”
“几天前。”
又是几天前,那场阵雨带来了什么,也带走了什么。看来那算命先生的确有两把刷子,他们殊途同归,统一走了虐心虐身的路子。章寻听着耳边的抽抽搭搭,心里也下着毛毛雨,全是苦涩。
十分钟后,他的腿都蹲麻了,女孩才停了声抽噎,章寻安慰她:“它生前那么喜欢吃大麦,你去种些大麦种子,每三天浇一次水,它就活了。”
汤宜畅郑重地点点头,红着眼回到客厅。章寻往右肩一看,又是一摊泪迹,这几天谁都扑他肩上哭,像在演苦情戏,衣服湿了一件又一件,上面却没有一滴自己的眼泪。当然,也没人乐意让他沾眼泪。
入夜了,章寻站在阳台风干泪迹,客厅内闹闹哄哄,外面却是寂寥的幽静。晚春的夜里刮起柔风,把室内的热闹刮出一丝分给阳台。
章寻回头,见汤老太拉开阳台门走出来,提醒道:“奶奶,外面风大。”
“里面人吵,”汤老太慢悠悠坐到摇椅,舒畅地叹出一口气,“吵得我心慌。”
半晌,汤老太听见章寻说:“过几天我带您去检查。”她睁开眼,发现对方一本正经地蹙着眉,顿时乐不可支道,“傻小子,开玩笑都不懂。”
章寻一愣,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你的脸又怎么了?”老人问。
“摔倒了。”
实际上,章寻的左脸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贴了张创可贴遮住未褪去的淤青。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好了,人的自愈力真是强大。章寻侧身遮掩左脸,余光瞥见汤老太拍了拍她身边的座椅,“过来这边坐,陪奶奶聊会儿天。”
两人背对着客厅望向夜空,汤老太突然唏嘘道:“以前在老家,虽然日子困难,但老家的夜晚漂亮啊,一抬头就是满天星,现在搬到大城市哪还有。”
“不是没有,只是被灰尘和夜灯遮住了,所以看不见。”章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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